“郎君,可您这病……”
“邱守昌和洪桂生预计我一年可活,今方过半岁,何恐殂落。”周琮浅浅咳嗽几声,接过巾子擦拭手上的血迹,命胡明将放在第三层阁楼的书箱搬下来,里面有不少医书,可能会涉及巫医治病之术。
胡明上楼之后,一室重归寂静。
周琮回身握住阿厘的手,凝睇着她额上那处破开的伤口。
从稀草身陷囹圄亦猖狂的态度来看,他当然猜得出这蛊大抵真的只有施术之人可解。
让她误会他们不尽信此事,不过是要当下这还能把握的结果。
今时今日,他第一次切切实实地感到了无力与悔恨。
后悔将她带到此地,后悔以她坐饵。
“阿厘……”他贴近她沉睡的面庞,沙哑地喃喃:“琮知错了,再不求续延残生,只要你安然无恙,命数三两日也无妨。”
他阖目,眷恋地在妻子面颊印上一吻。
并未发现身下之人稍稍颤抖的呼吸。
万里之外,永宁宫梧桐树叶尖枯黄,管事嬷嬷却无心再责问司木宫人,整座宫殿恢弘肃穆,尚衣监的绣娘们忙昏了头,裁不完的白绫自她们的膝头摊到地上,烛火葳蕤之中,铺了满室。
掌司太监还在不停地催促:“快点儿快点儿!耽搁了时辰你们的小命也不想要了!”
绣娘们闻言急的满额沁汗,宫室之外日晷上针影渐渐偏移,像是催命符一般,阖宫侍人们皆是面容沉重,行色匆匆。
大臣们匍匐在地,长跪于飞霜殿外,禁卫军戒备森严,批甲佩刀团团守卫,百楼侍卫尽数归来,藏匿于皇城各处。
肖氏皇族大大小小软禁于梧桐宫偏殿内长达六个时辰,期间三急就地,狼狈不堪至极,无人再敢有任何异议,只因他们亲眼瞧见某位新取郡主的仪宾情急欲闯,结果血溅当场,死不瞑目。
肖兆棠的司卫队消失已久,如今的皇城禁军,听令于长公主李裕。
惶恐、恶臭、哀泣紧锁在梧桐宫之中,而承露台与飞羽台上香烟袅袅,和尚围坐,烧香诵经。
艳阳愈发毒辣,群臣俯首,汗液淅淅沥沥滴落在宫砖之上,水痕滩滩,迅速烤干,又往复滴落。
半个时辰之后,两扇宫门从内推开,里头满殿宫人跪地低泣声隐隐。
李裕怀抱太子肖琼吉,而身穿绛紫官袍的当朝宰辅康斛庸手握遗诏居于前,痛声宣布:
“陛下……龙驭上宾了!”
在百官的喧天哭声之中,由永宁宫至平京,由平京至全国,百万钟声沉响,宣布晋惠帝肖兆棠的统治时代正式落下帷幕。
“朕以菲凉。奉承大统。获事宗庙。十有九年。永惟万机。靡敢暇佚。赖天右序。方内乂宁。逮至首春。偶至违豫。病既益进。遂尔弥留。恐不复誓言。以嗣兹志。皇太子吉。温文日就。睿智夙成。仁厚孝恭。发于天性。人望攸属。神器所归。可于柩前即皇帝位。然念方在冲年。庶务至广。保兹皇绪。寔繄母仪。皇后圣元慈仁恻隐,拥佑朕躬。识达几微。闻于四海。宜尊为为皇太后。诸军赏给。并取嗣君处分。丧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务从俭约。在外群臣止于本处举哀。不得擅离治所。成服三日而除。应缘边州镇皆以金革从事。不用举哀。于戏。惟生知死。惟圣人能达其情。托重受遗。惟贤者能致其义。尚赖左右辅弼。文武官师。同寅协恭。永底至治。”
肖兆棠的遗体,在半岁藏冰之后,终于得以下葬,到他为自己和李裕铸造的陵墓中沉眠。
【注】:遗诏部分摘自《宋大诏令集》仅稍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