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家吧……我再也不想看见他了。”阿厘吸了吸鼻子,克制着哽咽,闷闷出声。
周克馑深吸一口气,凤眼晦暗,吻了吻她的发顶:“那行,先回家。”
他要报复周琮,他必定要让周琮付出代价!
十月末,平京的第一场雪落下之时,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发布公告,国务院国x委原副部长级干部周琮涉嫌违纪违法,目前正停职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十一月中旬,周克馑宣布解散工作室,正式退出娱乐圈,携妻女定居国外。
次年叁月初,奚老同志在平京逝世,经组织同意,周琮归家处理丧事,中央、政协等有关领导前往吊唁,同月末,奚老太太伤心过度,亦去。
清明假期之后,官网公布调查情况,周琮违纪情况不属实,解除留置措施,恢复职务。
等周琮再次出现在例行会议上之时,已然满身沉郁,不见之前神采清明。
阿厘定居于南半球,继续从事计算机相关工作,六小时工作制,也有时间照顾舒安。
七月,南半球的冬季,同时也是雨季。
阿厘参与的基于数字化制图技术的矿山地质测绘精准定位系统的开发项目取得一定进展,她从庆祝party上喝的微醺,正在同事家的客房里打盹时,接到了秦女士的越洋电话。
她睁眼看见来电人后还有点懵,自从来这边之后,基本上是切断了跟婆家的联系,秦玉环和周瑾安想看孙女也都是打周克馑的视频通话。
去年从吴山回来她的急性焦虑症加重之后,甚至引发了轻度糖尿症,根据医生建议,周克馑带她出国定居,隔离应激源,斩断有关所有联系与信息干扰。
周克馑在这边买了个农场,雇了专人料理,养了好多动物,有空时他们就带舒安来乡下的农场居住,阿厘很喜欢这里的小羊,一家叁口经常穿着雨靴去拣羊粪。
现在她换了个环境,定期到熟悉的医生的诊所里就诊,加之按时服药,已经好转不少。
阿厘看着这通电话第一个反应是按掉,然后告诉周克馑让他去回电话,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医生现在开始鼓励她去克服心理障碍,尝试循序渐进地进行沟通与接触。
她先去盥洗室用凉水洗了把脸,回来时手机仍响个不停,她深吸了口气,坐在床头接通了电话。
“阿厘?!”那边的声音显得很急切。
“是我,怎么了?”阿厘无意识地用指甲磨自己的膝盖。
“你能不能给周琮打个电话?他这个人就是个魔鬼!他不光要弄小馑舅舅,就连小馑爸爸都被他拿进去了!!都是自家人是有啥深仇大恨,简直六亲不认,那是他亲爸啊!你们爷爷现在急的进了医院,咱们家找了那么多人,一点用都没有,小馑回国了,他说要去找周琮,我不敢让他去,找人把他按住了,现在锁在家里……”秦玉环崩溃地哭着:“阿厘,我实在没招了,我知道你那生着病呢,就算是为了舒安,我求求你,能不能联系一下周琮,让他高抬贵手,啊?”
“什么!?”阿厘惊诧地站起身:“周琮疯了吧,他为什么这样!”
“你先别管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啊,你赶紧跟他说说吧,老周都进去两天了,再没信儿老爷子要遭不住了!”秦玉环在电话里痛哭着。
阿厘一阵焦虑,赶紧安慰她:“我知道了,您先别着急,我这就联系他!”
电话挂断之后,阿厘匆匆去翻自己的通讯录,魂不守舍地翻了好几遍才想起来,她早就把他拖进了黑名单。
阿厘将他拖出来,手指在绿色的通话键上犹豫了几秒,咬了咬唇克制着厌恶之情,终是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那头接通,却沉默着。
似有若无的呼吸声通过电波传来,阿厘无声地张了张口,握着手机的掌心发了细细的汗。
终于还是他先开口:“阿厘。”
怎么形容这短短的两个音节呢?周琮与她通过很多次电话,无论是带着何种目的何种情绪,都没像当下这样,仿佛朽木窟窿中沉积的砂石,在焦风之下,发出细沉的摩擦声。
她怔了一下,克制住狐疑,赶紧说起正事:“周克馑他妈说你把你爸和周克馑他舅都关进去了,是真的吗?”
“呵。”那边冷不丁响起嗤笑声:“你找我果然是因为这个。”
阿厘蹙眉:“这居然是真的,周琮你疯了吧!”她听他胜券在握似的态度打心底生出股厌烦,忍不住提高声音:“你到底是为什么!是周克馑打伤你那事过不去么?当时你装得大度,现在来秋后算账了!?有必要这么过分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就猝不及防地挂断了电话。
阿厘怔怔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居然挂了电话……
阿厘从没想过他会挂断她的电话。
不管是不是因为那个梦里的“阿厘”,他对她从来都是特别的,她早就习惯了,连在潜意识都是这样笃定的。
阿厘猜测,大概是随着他认清了她不是那个梦中人,那些对她的感情也一并消失了。
压下心头的酸涩,阿厘深呼吸几下,再次拨了过去。
她已经想好了,要是周琮不接她就去借同事的手机多打几遍,比之周克馑的状况,她的这些小情绪根本不算什么。
可电话依旧很快接通了,那边还是沉默。
阿厘这回不敢再大声了,终于有了点求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发问:“能说说为什么这样吗?”至少让她知道如何去缓和这里的关系。
“周克馑举报了我,你们搬走的时候,我在接受审查。”
“什么!”阿厘惊叫一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无论周克馑和周琮有什么矛盾,在整体来看,他们的荣辱是绑定的,周克馑去举报周琮,简直是凿沉自家舰船,周琮不好,对周家来说,几乎是登云梯断绝,以后也会一落千丈。
“天哪……他为什么要这样……”阿厘困惑地喃喃自语。
“你不知道么?”对方反问,似乎是吸了口香烟,接着道:“他恨我抢夺你,当然要报复。”他浅浅笑道:“可惜他一无是处,就算是报复也得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计后果,冲动蠢笨。”
阿厘对他提起自己和他之前的事有些不适,听他贬低周克馑也觉得刺耳,缓缓呼出一口气道:“那你有现在支配我们命运的能力,就说明他对你造成的伤害不大,能不能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周克馑以后肯定不敢了,我们躲得远远的,绝对不再给你添麻烦。”
“兰厘,你凭什么这么要求我?是以什么身份在要求我?”
“……周克馑的妻子。”她的指甲嵌进了掌心,却不觉疼痛。
“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他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就打算挂断电话。
阿厘屈辱地恼怒,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她屈服去当个战利品去换得周家无事么!
她赶在他结束通话之前机关枪似的抢白:“周琮!你借公行私的样子真卑鄙!”
“这么久了,你还在纠缠这个!”
“我知道自己不是‘阿厘’,那你清楚你不是‘琮世子’么!”
“你看看自己的样子,卑鄙无耻、道德低下、冷漠无情、无所不用其极!怎么可能是你幻觉里的那个君子!”
“周琮,你太可悲了,你把一个孤魂野鬼的托梦当成了自己,兢兢业业地扮演他人,把人家的感情当成自己的,苦心孤诣地强求别人配合你表演!”
“直到现在,居然还在得意洋洋地制造事端,拿捏别人,你真该去精神病————”
没等她骂完,那边一声巨大的声响,摔断了电话。
阿厘无力地垂下捏着手机的手,喘息着跌坐在床上,弯腰抱住膝头,又开始阵阵心悸。
没过多久,秦玉环再次打来电话询问进展,阿厘艰涩道:“……有没有别的方式,他不理我这茬……”还没说完话,那头就挂了电话,对她失望至极似的。
正当她努力平复呼吸的时候,门被敲响,外国人同事听到动静,关心地询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阿厘没报什么希望,因为急病乱投医,还是把事情隐去身份大致说了一下。
这个同事一直很欣赏阿厘,当下安慰她别着急,他有个朋友是大使馆的官员,他立刻联系试一试。
“Jayden,谢谢你!”阿厘含泪抬眸,看到了点希望。
“就当是为了你送我的饼干!”同事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他联系朋友的等待中,阿厘又给周克馑打了无数次电话,一个也没接通,她就去给秦女士去电,被按断好几次,才终于打通。
没等她开口,秦女士就苦口婆心地说了起来:“阿厘,你再去求求周琮,你劝劝他,他听你的呀!”
“……我这边有个同事,他有个朋友是大使,现在在联系你先别急……”
“有什么用!”秦女士气地起了调子:“谁我没找?连周琮的老领导都找去帮忙说和了!人家才不鸟呢!找什么找!赶紧再给他打几个电话,说说情,他不是喜欢你吗!!”
阿厘心凉了半截:“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厘,咱们自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别墅住着,豪车开着,现在在外边逍遥自在,哪个不是家里支持的,现在家里有事,让你出出力你怎么就非得推叁阻四呢!你跟周琮那点子事,林姐早就告诉我了,是小馑百般说和,我才不计较,他稀罕你稀罕地委曲求全,他的事,你跟老相好打几个电话怎么了!?更别提这事就是你引起来的!!”
阿厘气得直哆嗦:“行,行,那我就听您的不让人家找了,等着周克馑进去我去探监好了!!”
随着电话挂断,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难以自抑地失声痛哭。
Jayden还有其他聚集过来的同事都惊呆了,阿厘崩溃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在冬天的室内大汗淋漓,意识到自己又开始隐隐约约有恐慌和呼吸困难的症状,慌忙把手机递给叫Mila相熟的同事,大喘气期间勉强吐字,断断续续地念叨着自己医生的名字。
Mila急忙接过她的手机,找到医生的电话,没等拨通,就看阿厘身体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Ahri!!!”
“Jesus!”
大家背着阿厘上车,全速赶往医院之时,阿厘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Mila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怕是阿厘的家人,赶紧接通。
“Hello,ThisisMila.Ahrisuddenlyfainted,wearesendinghertohospital.”
那边顿了一瞬,一个低沉好听的男声传来,用英语问她们现在的情况。
Mila如实描述,电话里的男人告诉她他会联系人去医院接应她们,请确保Ahri没有休克等症状。
Mila表示自己有AHA-HeartSaver急救证书,男人要走了她的手机号,让她别挂断电话,直到有人接应上她们。
越洋电话持续着,Mila能隐约听到那头男人用异国的语言联系别人,很快自己的电话就响起,Mila接通,忍不住赞叹效率惊人,他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接应人!
等到了门口,接应人带着等在外面的护士用担架把Ahri抬进去之后,这通电话才挂断,Mila忍不住看了眼屏幕,没有任何文字的备注,只是一串阿拉伯数字。
真是令人好奇,这位Superman究竟是谁。
接应人名叫唐乐青,是周琮私人朋友之一,一直在这边做法官,好在阿厘生活在首都,他才能及时过去。
唐乐青在病房外给周琮打电话:“她的惊厥是由急性焦虑症引起的,刚才她的私人医生也过来看了,兰小姐有长达一年多的应激障碍症病史,植物神经紊乱,还有轻度糖尿病,一直处于治疗阶段,现在这样应该是又受刺激了,引起急性焦虑症发作。”
“……请你帮我从她医生那里调下病例。”
“琮!这是人家隐私!”唐乐青蹙眉。
“有事情需要搞清楚,今天发我吧。”他坚持。
“行吧,我去办。”人家医生肯定不会把病历给他,只能用非常规办法了。
“她怎么样了。”
唐乐青透过窗户往里张望:“醒了有一会了,心理医生正给她做情绪疏导呢。”
“你找华人家庭做点饭,给她送过来。”
唐乐青无语:“还华人家庭,你直说让我老婆做得了!”
“……我实在担心,找病历的事尽快。”
“晓得了晓得了领导!”
医生走了之后一个亚裔护士拿了饭菜进来,在她面前支起小桌,一一摆好。
阿厘本来还有点麻木,等看到桌上的口水鸡、炒时蔬、小排骨、冬瓜汤之后,略微睁大了眼睛,医院竟然有这么地道的中餐!
她先喝了几口汤,打开手机回Mila的消息,然后联系Jayden,问问找大使帮忙的进度。
她不可能像说气话那样真的不管周克馑了,那是她的丈夫,舒安的父亲,在心理上,她非常依赖他,也很爱他。
遥远的北半球母国的首都,周琮在电脑前看着邮件里的一行行英文,抿直了唇线。
病历上写的很清楚,推本溯源引发病症的就是那次被强奸的经历。
并在多次刺激之下加重,而他,在里面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
周琮撑着额头,闭了闭眼。
他不知道她生病的事,他当她跟周克馑出国是她在他们中做出了选择。
她在国外像是经历一场重生,没有让她焦虑痛苦的人和事。
原来让他这个罪魁祸首不光从在她生活里被擦除,连思绪都不再触及,她才能健康地生活。
他抬起眼帘,看着其中一段话,表述的是患者Ahri的丈夫在治疗中扮演积极的角色,对患者病症好转有重要意义。
习惯性地想点燃香烟,摸了个空,原是一整包都吸完了,周琮本打算去拿一包新的,目光无意中划过桌上的相片,蓦地停下,看着上面外公和外婆的面容,耳边恍惚间响起他们的数落,说他吸烟越来越勤,说让他晚上少应酬少吃饭,说他要快点结婚生孩子,他们老两口给带……
周琮痛苦地闭上眼睛,外公发病时他没在身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而外婆去世之前还安慰他,老头用最后的能量找了最上边那个,他会好起来的。
他从未有过差错,处处严谨,结果是没怎么设防的周克馑令他身陷囹圄,间接导致奚家二老去世。
拜他所赐,在这世界上,他没有亲人了。
他多恨啊,他要他们付出代价。
周琮看着屏幕上那行英文,血泪横流。
阿厘出院的同时,Jayden带来了好消息,调查结果加上处理结果八百倍速出来,周瑾安与秦昇均被免职,可也幸免于牢狱之灾,余生还能当个富贵闲人。
至于周家人能不能接受阶级滑落的痛苦,就是后话了。
不久,周克馑飞回到这边,跟阿厘一起请Jayden吃饭,带了国内大师烧制的瓷器作为馈赠。七年后,阿厘在周克馑和舒安的陪同下逐渐痊愈。
南半球下着冷雨,她在屋檐下,给母亲打越洋电话,告诉她自己怀了二胎的好消息。
母亲很高兴,告诉她他们老两口下个月就来这边陪她,一直陪她到孩子出生。
阿厘的好心情在母亲闲聊提起某位官员逝世的新闻之后中止,如坠冰窟。
“……您说谁?”
“周综啊,就是那个特别年轻的……”母亲的声音被父亲打断:“是琮。王宗琮,新闻说过多少次了!”
掌心的手机脱手,摔在地上,弹到草坪里。
阿厘奔回室内,不管不顾地攥着正和舒安做游戏的周克馑的衣领:“周琮死了?”
周克馑垂下眼皮,又飞快抬起,抿了抿唇:“嗯。”
眼见她木头似的呆在原地,他急切地解释:“怕你发病,我就没告诉你,想找个合适的机会,国内的新闻都有报道,我不是故意瞒你……”
周琮死了。
周琮竟然死了。
阿厘感到心口被挖出一大片,正呼呼地灌着冷风,天旋地转。
周琮那么年轻,他怎么会死??
周琮生前已经是史上最年轻的省部级干部,调任卫健口之后赶上疫情,一刻未歇殚精竭虑因心梗于任上去世。
阿厘登录很久以前的邮箱,在茫茫垃圾邮件中找到了熟悉的发件人。
「阿厘,你说的有道理,
或许我不是作为前世的周琮与婢女阿厘相爱,
我应当是在当下,爱上了真实的你。」
娱乐圈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