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碎玻璃 yeseshuw u6.(1 / 2)
夜晚医院的走廊上依旧有不少患者与家属走动,童乐川迈着步子同李晋昭一前一后穿梭其中。
酒精还没有代谢,她走路依旧有些摇晃不稳,不过好在意识还算清醒,耳道里闷胀的疼痛也时刻拧紧着她疲倦的神经。
摇摇头后,她加快步伐,凑到李晋昭身后。
应该是感觉到她走上前来,他将余光清淡地扫到她,很快又轻曳地移开。
童乐川的心脏像被蚂蚁轻轻咬了一口,生出反反复复的酸意,她很难有这种情绪——惧怕又有些慌乱。
她在想,他会不会就这么再不理她?或者说以后都只这样冷冷地看她,同她说话?
童乐川咽了一口唾沫,目光紧紧地在他身子上下来回扫动,最终……她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
那双手生得极其好看,鼓动的青筋脉络盘缠,白皙的皮肤包裹纤长的骨肉,从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起,就再也过目不忘,这么多年,依旧是那样翠柳拂风的清冷。
她垂下眼睫,心间升起弯弯绕绕的酥麻,随后咬了咬嘴唇,挣扎许久,终是短暂间不顾一切地伸手去触碰上了他冰凉的指。
绝不会贪婪地强求,带着难以卸下的傲骨,却她又略显卑微地试探,卷动属于她的温柔去勾他的指。
李晋昭脚步一顿,面上微微怔愣,随后转眸看她。
童乐川双眼泛着红润的水光,见他移目过来,连忙将头偏向一边,手却没有收回。
楼梯口外的窗台涌进一股潮泞雨气,夹杂树叶与泥土交缠的清腐味,在童乐川鼻息间舛动,她埋着头,小心翼翼感知他的反应,心跳加速到快碎掉。
李晋昭没有动作,她等了好久,才大胆慢慢探出五指环绕而上,轻轻牵牢他的手。
柔软的指腹能清晰地感知到他手掌心那几道昔日她为他留下的疤痕增生——刻骨的尖刀剜入皮肉后,鲜血横流,便残存再也抹不去的痕迹。
童乐川鼻腔酸楚,心底像缺了一块儿肉,她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李晋昭要做何反应,更不知道她之后又要如何回应。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牵他的手,带着愧疚与慌乱,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看更多好书就到:qiuhuanr.com
李晋昭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童乐川整颗心脏都提了起来。
可下一秒,她却听见他淡声开口:“有什么事先回家再说。”
话余,似乎从喉头叹出一口气,随后毫不犹豫地将手从她的指间抽出。
那一瞬,童乐川呼吸几近停止,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真的彻底碎掉了,眼睫颤振……
那颗本就遍布裂痕破败不堪的心岌岌可危,好不容易鼓起的一腔勇气,也全被当头暴雨淋到瞬然熄灭。
她半点反应都来不及,余下的只有数不尽的呆怔与茫然。
霎那间,心底就有这样的声音响起。她疑问自己:为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为什么上赶着贴冷脸。
她站在原地看他踏步而去,五指都紧蜷在一起,她深呼吸,反反复复地调节自己心态,拼命地想要捡起刚才碎掉一地的颜面与自尊。
可只是那样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的心底还是生出不可控制的惶恐与不安,泪水顷刻间便不争气地从眼眶涌出,像火山爆发后喷出的岩浆般烫人。
童乐川觉得自己真的是无可救药了。
那一路沉寂到深夜,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半了,徐岚泊停车后,将钥匙归还给李晋昭。
“老板,那我先回去了,你和小童回家后好好休息。”
李晋昭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童,有什么话好好跟……”
她手搭在童乐川肩头,突然言语一顿,似乎觉得那样言语不妥,才转音笑道:“记得吃药,也好好睡一觉。”
童乐川不怎么提得起兴趣,抿唇刻意地笑了一下,“谢谢岚姐。”
看着徐岚先行离开停车场,童乐川那股不自在又升起来了,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矛盾这么慌乱过,视线总是朝向他,伸手无意识地扣着指甲边开裂的皮肉。
但李晋昭却完全没有注意,或者说,像是刻意忽视掉了她的存在。
他们共同乘坐电梯,又共同进入家门,李晋昭都走在前边,没有将目光分给她一星半点,直到关上门那刻,她机械地扶着鞋柜换拖鞋时,李晋昭才将视线移来。
“今天先休息,你想洗澡的话,就去洗个澡再睡。”
他轻声道,把一切言语的苗头扼制,没有应那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随后缓缓往沙发上一坐,浑身上下似乎都书写着“疲惫”两个大字。
童乐川喉头哽塞,没有吭声,只是抬眸朝他扫去,见他背靠绵软的沙发靠背,手肘抵在扶手处,撑着自己的额头,闭目养神。
他们父女俩有时总是出奇般的一致,沉闷时,他不开口,她也不开口,便将本就低落冰冷的空气,搅合得更是死寂十足。
最终就那般默然对峙一分钟以后,童乐川才率先动身,放好运动鞋和医院开的药,往浴室方向走去。
……
李晋昭目光送到那扇紧闭的大门处,听见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内心很是烦闷。
这么些年,他很少有这样的情绪。
向来,他的内在都沉稳如霜,鲜少感知到烈火燎原的不安,但现在,在面对童乐川的时候,这种感觉却反反复复,越发浓烈。
他心烦地掏出一只银质打火机,轻挑起翻盖,云韵般清朗的“叮”脆声响起,瞬时浅浅安抚了他紧绷的神经。
随后他拨动滚轮,暖黄柔橘的火焰便瞬时腾跃而出,映照在他那双浅褐色的眸子里。
突兀地,不知为何,他的思绪不合时宜地被拉到很久远的过去。
记忆里出现两抹最为难忘的颜色——雪色洁净的白与血色热烈的红。
他蓦地想起了那道被尘封在脑海深处很久很久的身影——红色的靓丽的小小的,在银装素裹的雪白世界中,焦急又热烈地向他赶来。
雪地里唯一吸睛的她像温暖的小太阳,捧着一只包装完好的苹果,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他身边。
她的额头被石头磕得发红,眼睛带着泪光,却依旧露出小巧的虎牙对他笑着。
她好像对他说过什么?
李晋昭有些想不太起来,他只记得她的嘴唇嚅动,却如何也无法忆起她的嗓音与话语。
为什么会莫名想起那个小女孩儿?
他心底越发不安,更是突然回忆起那张本来模糊的脸。
明明记不明又看不清,可为什么会让他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
脑袋凌乱迷蒙得很,他缓缓起身,从包里摸出烟盒。
走到落地窗前,室外还在不停落着小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阳台秋海棠上,枯萎泛黄的花瓣渐渐跌落散开,孤寂地飘零在淤积的水潭中。
李晋昭目光凝聚在那处又散开,随后点燃烟吸了一口,抬指掐捏爆珠,浓烈的薄荷味瞬间充斥他的整个口腔肺腑,尼古丁短暂舒缓他的疲惫。
几分钟后,猩红的火星在指尖明明灭灭,吐出烟气腾云缭绕,他听见浴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转头看过去。
童乐川穿着睡衣走了出来,跟他对视一眼。
李晋昭不紧不慢地将烟头掐灭,推开窗户通风透气,冰凉的雨水随风吹打到他的身体上,让他思绪清晰一些。
“休息吧。”
他走到茶几边,把残缺的香烟扔进烟灰缸,再抬头,童乐川还是站在原地,发尾湿漉漉地滴着水。
“怎么?还有什么话想说?”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没有像平常那样给予太多耐心。
童乐川心口依旧泛酸,她只是垂下眼眸,隔着很远的距离,默不作声。
“凌晨了。”
他提醒。
“我知道……”
李晋昭闻声,微微蹙起眉头。
“你想说什么?”
他坐到沙发上,右腿交迭于左腿之上,面色凝重,抬头看她时,眼底闪过更多不解与不耐。
童乐川再次被他的模样刺痛,情绪渐次起伏,她咬着嘴唇,忍着快要涌出的哭腔开口:“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可她鼓涩的喉头早就以颤抖的形式在她说话时将她的情绪出卖,不管她怎么强忍,但凡露出一丝柔软的怯弱,那随后而来的苦意都像汹涌的潮海要将她淹灭。
“不要哪样?”
李晋昭听见她的哭腔,却没有安抚,而是故意反问她,眼神渐渐透出肃厉。
童乐川抬手擦干净眼泪,眨着泛红的双眼看他,没有正面说出自己的需求,“我今天不应该……”
不应该大意,不应该傲慢,不应该把你的话作耳旁风,而应该时时刻刻把手机带在身边,对外面的世界多一些戒备,有什么危险就立刻通知你。
毕竟今天如果不是李晋昭赶得及时,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对不起……”
她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声音很微小地道歉,头也沉沉地坠着,不看他。
“童乐川。”
他心头升起无名鬼火,再次唤她的大名。
“你跟我道歉?”
“你自己的人身安全难道与我有关?要我时时刻刻负责?”
童乐川听着,眼泪不禁涌得更凶,她知道李晋昭话里的意思。
他是在让她反省自己,要对自己负责,她道歉的对象也应该是她本人,而不是李晋昭。
“你既然开了这个口,现在不说话又是什么意思?是打算还有第叁次?你知不知道今天我若是没有及时赶到,你会发生什么?!”
他拧着眉头,眼底少见地透着凶光。
童乐川心底有好多苦涩难言,她一边能理解李晋昭,却又一边怨念李晋昭。
有些事情他真的永远也不会懂。
他只会把她当作一个年轻气盛的,什么都同家长对着干的问题小孩,他以为她反反复复地做出这些看似大胆的举动,只是对外界的一种攀比探索。他认为她的所有焰气嚣张,傲骨恣意,不对自己负责,只是因为她处于躁动的青春期,不够成熟不够稳重,厌恶管束。
可真的是这样么?
她用所谓的傲慢无礼与反逆违令去与他的相处,不过只是想遮挡自己深藏十年的秘语,去让自己尽量表现得像个不会爱上自己父亲的正常人。
她一直走不出过去的回忆,也无法真正将他视作“父亲”,所以她的某些做法其实更像是一种极度压抑下的自救,只不过,其中掺入的某些因素同最终的后果并不是她所能预见的。
但李晋昭怎么会懂这些呢?
“说话。”
李晋昭的嗓音透着威压。
童乐川的泪从脸颊滑落,坠入干涸的唇缝中,她品到咸咸的味道,咽喉肿痛不已,她开不了口。
她明明只有一个要求,她只想求他不要是这样的态度。
她受不了他的冷淡高傲,受不了他这般上位者审判的目光,她的确口是心非……
“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没有办法管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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