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1章 山穷水尽(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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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真武士蒲察合安的模样,只怕连他妈妈都认不出来了:女真人的习俗是脑袋上周围一圈剔光,只留下顶门心一撮头发编成小辫子,下巴颏的胡须全用小镊子夹得光光的,半根不剩下。这些天连日奔逃,连饭都吃不饱,哪儿有时间做这些事情?秃瓢脑袋四周的头发长了出来,乱糟糟的,加上中间那根细细的小辫子,倒好像乌鸦窝里长出根狗尾巴草;下巴颏上毛乎乎的,却又不像自然生成的胡子,扭曲纠结着,粘连到一块,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气。

衣甲破败不堪,右臂上缠着几圈破烂布条,脓血慢慢的浸出来——幸得时值隆冬,若是春夏季节,只怕苍蝇们要蜂拥而至了。

蒲察合安挥了挥沉重的狼牙棒,以前拿在手中恍若稻草般轻巧,现在却觉得有些沉重,甚至觉得和他形销骨立的身材不相配,好像小孩子拿了个大人用的兵器,挥了两下,没有劲头,悻悻的扔下,抱着脑袋躺到枯草堆里。

骑兵总是比步兵跑得快,汉军飞骑固然能追上来,要一口吃掉元军却不容易,这些天汉军总是以骑兵衔尾追击,能咬一口是一口,步兵大队步步紧逼,压缩元军的回旋余地。张珪携带的军粮丢掉大半,城市升着热气球,驻上几千兵你就打不下来,缠久了还有被汉军围歼的危险;乡村中的百姓则跑了个一干二净,没处抢粮食,只好饥一顿饱一顿苦挨。

大半个月了,吃不好睡不好,就算铁打的汉子,也成了半个废人,蒲察合安又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受了伤,神情十分萎顿。

见伙伴这副模样,党项鹞子细封步濑长叹道:“江南的草场、牧奴和花姑娘,看来咱们是没福消受了。现而今能逃回去,就算观世音菩萨保佑!”

契丹武士萧达狸早已送掉了性命,蒲察合安、细封步濑能活到现在,全在两人互相帮助——或者说狼狈为奸。

党项鹞子有着天底下少有的机敏,神奇到近乎第六感的战场感知,他耳朵极其灵敏,能在深夜沉睡中被夜袭汉军的细微脚步声惊醒,眼睛异常犀利,能发现十里外荒草丛中的伏兵,战场上哪儿危险、哪儿安全一清二楚,总能趋吉避凶。

女真武士的魁梧身躯和惊人蛮力,则能冲透重围逃出生天,在党项鹞子的指点下,每次战斗他都沿着最安全的路线,奋力挥动狼牙棒左遮右挡,从汉军包围圈的薄弱处透阵而出,险险的捡回一条命。

所以高邮战场上退下来的十多万元军只剩下了不到五万,而且几乎人人带伤的情况下,蒲察合安只受了皮肉伤,而细封步濑还幸运的毫发未损。

看看伙伴如此颓唐,视若珍宝的随身兵器都随意乱扔,细封步濑心头实在不是个滋味,既然蒲察合安不接腔,他就假模假样的道:“征南都元帅智谋果决,身兼伯颜丞相和金刀九拔都两家之长,必能率我等突出重围。且我南征大军久困于此,大汗必不能坐视不管,想必哈喇和林、六盘山、上都路、应昌府各大营驻军已出发援救我等。”

“屁!”蒲察合安瓮声瓮气的道:“要是大汗能抽出军队,才用不着征召咱们党项人、女真人做探马赤军呢!别忘了,俺的大金国、你的大夏国,刚被蒙古人灭了,还不到五十年呢!”

终于引出他的话头了!狡诈的党项鹞子心头暗笑,故意做出副不相信的样子:“大元朝幅员之广,百十倍于金、夏,百战名将如天上数不清的星星,精锐的战士好比大漠的沙粒,怎会抽不出援兵?只要咱们再撑几天,就能等到他们了。”

残兵败将,军心涣散自然军纪松弛,两人一争论就有探马赤军的好些党项、女真、契丹、回鹘的武士围拢来,毕竟形势不妙,人人都为自己的脑袋捏着把汗,深夜之际,常有人扪心自问:这颗脑袋还能留在脖子上多久?

此时听得两人争论,就有个从西域过来见多识广的回鹘兵,大着舌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援兵?那个只怕来不了滴哟。中亚的霸主、察合台汗国和窝阔台汗国的统治者海都汗,前年在杭爱山败给了伯颜丞相,退回河中整治军队。那个他听说伯颜丞相死在了江南,就又征召了二十万大军,准备攻打蒙古人滴圣地哈喇和林,所以六盘山和那个漠北的驻军,是那个万万不能动滴哟。”

海都汗的二十万大军?众位士兵都蹻舌不下,应昌府、上都路两处大营要防备辽东乃颜部,这是尽人皆知的,相对而言六盘山和哈喇和林两座大营的援军,更能指望得上点。哪知道海都的克星伯颜丞相一死,他就卷土重来,这下不但六盘山、哈喇和林大营驻军不可轻动,只怕山陕一带的驻军都寸步难行了!

细封步濑闻言面上却是微露喜色,又一闪而逝,装得忧心忡忡的问道:“此话当真?不是说海都在杭爱山大败亏输,帐下武士死的死、残的残,没有个十年八年恢复不了元气吗?”

“以胡大的名、名、名义起誓,我没、没有半个字的假话!”回鹘兵急了,本来就口齿不清,这下更加上了结巴,指天划地发一通誓,“不像你们这些哈尔比,我们穆斯林是不会说谎的。这是我从河西过来的时候亲耳听西域胡商说的,葱岭东西、天山南北的部族,只害怕伯颜一个人,听到他死掉,就又掉头投入了海都汗的怀抱,别说二十万大军,就再多五万十万,也是容易的。你要再怀疑一个穆斯林的信誉,我愿意和你决斗!”

说罢,回鹘兵右手按到圆月弯刀上,目光炯炯的盯着细封步濑。

党项鹞子才不和他做什么决斗呢,他就是要引这傻头傻脑的回鹘兵说这番话,果然,围着的探马赤军都面色泛白,各自忧虑着显然不妙的前景。

从最初三十万大军下江南,到现在只剩下五万人,十成人已死掉了八九成,剩下的也伤的伤残的残,盔甲破损武器残缺,马儿瘦得像叫驴,这副鬼样子哪个不心寒?

甚而有两个偏僻部族出来的,身上破破烂烂,也不知是北方那个马背民族出身的士兵,期期艾艾的哭了起来。

本来想到汉地抢一把发大财,却落得如此境地,更后悔前些日子在淮扬烧杀***激怒了汉皇发下不赦之令,现在连投降都没人要,半死不活的,凄惨到了极处。有时候远远绕过淮北的城池,城门头上、热气球底下,都吊着千户官百户官们血肉模糊的尸体,天冷,冰冻住了,惨白的脸色、暗红的鲜血、花花绿绿的五脏六腑清晰可辨,更叫人心胆具寒毛骨悚然。

可惜,后悔已晚了,当他们对淮扬百姓举起屠刀的时候,可曾想到今日?

探马赤军们垂头丧气的,都没了半分主意,偏生细封步濑还要火上浇油:“诸位,咱也不必太过沮丧,征南都元帅是天下奇才,粮尽援绝屡战屡败,还能率我等与敌周旋到今天,实在不容易呵……”

粮尽援绝、屡战屡败,这几个词儿像把把利剑戳到各族士兵的心窝子上,和直说我等必死无疑,也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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