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1 / 2)
云翩翩看到萧长渊的脑袋撞到门槛上, 心中惊骇不已,连忙冲上去将萧长渊扶了起来。
“夫君你没事吧?脑袋疼不疼?要不要去看大夫?”
萧长渊扶着头, 觉得脑袋像是要生生裂开一样, 充斥着各种混乱嘈杂的画面。
无数哀嚎嘶喊的声音,如同潮水一般涌向了他的耳朵里。
铁马冰河,恢弘的战鼓号角, 虎啸声, 杀戮声,鲜血喷溅的声音。
似乎还有一个孩童, 在声嘶力竭地呼喊。
不要, 不要杀渊儿的母后……
萧长渊睁开眼, 看到云翩翩焦急担忧的模样。
她的红唇在他面前一开一合, 似乎是说了什么话, 但他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萧长渊头疼欲裂, 他想听清楚云翩翩的话。
“娘子,你刚刚在说什么?”
云翩翩闻言,小脸倏地变得惨白, 惊恐的杏眸弥漫了一层水雾。
“夫君, 你不要吓我呀……”
云翩翩被萧长渊的话吓得脑袋一片空白。
她以为萧长渊被自己撞聋了。
恐惧跟后悔席卷了云翩翩的内心, 她手足无措地拽着他的手臂, 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云翩翩的眼泪, 如同断了线的珍珠, 不住地往下落。
一滴晶莹的泪水, 滑过她的脸颊,落到了萧长渊的手背上。
吧嗒一声,发出微弱的声响。
她的眼泪是如此的脆弱, 但却滚烫得要命, 令他指尖微微一颤。
“吧嗒……”
这道微弱的声响,像是一滴浓墨,滴到了他的心湖里,荡开无边无际的涟漪,山呼海啸一般。
那些金戈铁马,恢弘号角,战争与杀戮,全都如同潮水般,缓缓地倒退,渐渐地消散。
萧长渊脑海中充斥着的嘈杂声,全都因此消失不见。
洪荒宇宙,星河云月,世间万物荡然无存。
他只听得到,云翩翩的眼泪,滴落在他手背上的声音。
他只看得到,云翩翩那哭得红肿的眼睛。
他只能感觉得到他的娘子……
他的娘子在哭。
而他不想让她哭。
萧长渊微微皱起眉头,目光落在她的眼泪上。
他缓缓抬手,伸向她带着泪水的脸庞。
那双冰冷苍白指骨瘦削的手,指骨微弯,轻轻地替她拭去眼角滚烫的泪水。
“娘子,别哭了……”
云翩翩一愣,抬起眼眸,眼眶泛红地看着他。
“你听得见我说的话了吗?”
萧长渊薄唇微抿,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不关心过去,也不关心未来,他只关心眼前的她。
她眼眶里的泪水,是他全部的过去跟将来。
“我听到了。”
云翩翩听到他的回答,立刻扑到萧长渊的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我砸聋了!”
萧长渊单手撑地,接住了云翩翩娇软纤细的身体,他差点被云翩翩的冲力再次砸到门槛上,感受到怀里这团温热的脆弱,萧长渊的心中生出了一丝无可奈何。
但更多的,是一种比无可奈何还要柔软的情绪。
这种情绪柔软得近乎于甜蜜。
真奇怪。
他明明很讨厌吃糖,但现在,他却觉得这种甜蜜的感觉并不令他讨厌。
萧长渊缓缓伸手,抱住了嚎啕大哭的云翩翩。
“我没事,娘子别哭了。”
两个人坐在地上抱了许久,云翩翩才止住了泪水,想起要查看萧长渊的伤势。
这一看不得了,萧长渊的脑袋竟然被她推得砸出了一个血窟窿,血水沾湿了他的长发。
云翩翩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落。
“全都是因为我不好……”
她不想伤害萧长渊,她只是想推开他而已,她不知道会发生这种意外……
云翩翩感到深深的自责,她觉得自己对不起萧长渊。
萧长渊听到云翩翩的话,微微拧起了眉头。
“不是娘子的错。”
萧长渊的目光一直落到她眼角的晶莹上。
他最害怕的东西就是她的眼泪。
萧长渊缓缓抬手,苍白瘦削的指骨微微弯曲,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什么珍贵的瓷器。
温柔得不像话。
而他的声音,比他的动作还要温柔数百倍。
“我不会有事,娘子,别哭了……”
云翩翩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想到萧长渊严重的伤势,便也顾不上哭,连忙拉着萧长渊去找大夫。
“我带你去看大夫!”
云翩翩并不信任江家村的周郎中,她只相信县城里的大夫。
现在已经是未时,如果再去晚一点城门可能都关了。云翩翩立即跑到谢遇家里找他借牛车,好在谢遇今天早上没有去县城,得知萧长渊受伤,谢遇大吃了一惊。
他连忙安慰云翩翩,将手里的事情交给穆柏,驾着牛车载云翩翩他们去县城。
一路上,云翩翩的眼眶都是红的,她紧紧地攥住了萧长渊的手臂,止不住地低泣。
萧长渊不停安慰她:“娘子,我没事,你别哭了……”
他不哄还好,他越是哄她,她心中便越是难过,眼泪不住地往下落。
“对不起,夫君,都是我不好……”
谢遇听到身后二人的对话,紧紧地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他的眼里写满了挣扎跟犹豫。
报恩还是报仇,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现在萧长渊身受重伤,伤势未明,是他出手的大好机会。
他该不该趁机杀了萧长渊呢?
谢遇不知道自己应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手中的缰绳就是杀人的利器,他随时都可以用这根缰绳绞住萧长渊的脖子,置萧长渊于死地。
但是,以他的力量,他真的可以杀死萧长渊吗?
这个可怕的男人,仅仅用了不到两年的功夫,就统一了五国。
以他的力量,真的可以杀死这位声振寰宇的人间兵器吗?
谢遇感到了一丝迟疑。
正当他陷入挣扎跟彷徨的时候。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了云翩翩低泣的声音。
一声一声,像是哭到了他的心头里。
谢遇觉得云翩翩的哭声,就像是他内心中那个犹豫挣扎的小人。
小人在不断地哭泣,不断地后退,不断地宣泄恐惧。
他骨子里在惧怕萧长渊。
尽管萧长渊身受重伤,脑袋流血,就在他的身后,毫无防范,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仍旧没有勇气向萧长渊出手。
因为这个男人,是战神一样的存在,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死所有人。
谢遇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不想死。
若非万全之策,他绝对不能轻易地向萧长渊出手。
因为这是弱者对强者的恐惧。
就算萧长渊如今失忆,这种恐惧仍旧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每个弱者的心里。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
谢遇的犹豫,伴随着时间,在云翩翩的哭泣声中,渐渐消失殆尽。
他最终做出了他的决定。
报仇还是报恩,他今日要选择报恩。
谢遇握紧了手中的缰绳,驱赶着牛车,往县城里赶去。
到了县城,云翩翩带着萧长渊直奔医馆,大夫给萧长渊仔细检查了一番,抬头对众人说道:“公子的身体并没有大碍,只是脑袋受了伤,老夫给他开些外伤药,静养半个月即可痊愈。”
谢遇听到大夫的话,心中恍惚了一阵。
莫大的后怕涌上了他的心头。
幸好他方才没有贸然行动向萧长渊出手。
不然今日就会是他的死期。
云翩翩听到大夫的话,心中的巨石这才落下地。
他的身体没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大夫替萧长渊包扎伤口,给他开了几副药,云翩翩付完钱,去药堂抓药。
抓完药后,谢遇送二人回江家村。
云翩翩坐在牛车上,终于想起要跟谢遇道谢。
“阿遇,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
如果今天不是谢遇送他们,他们估计都无法在关城门之前赶到县城。
谢遇低声说道:“翩翩姐姐客气了,这不过是小事。在我眼中,翩翩姐姐就跟我亲姐姐一样,弟弟帮助姐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翩翩姐姐不必挂在心上。”
原本谢遇还有些虚情假意,但今日这事,他的确有些感激云翩翩。
如果不是这个女人,他今日可能就要丧命于此了。
萧长渊听到谢遇的话,墨眸渐沉。
.
三人回到了江家村,云翩翩道了谢,谢遇驾着牛车,缓缓离开了云翩翩家。
晚上,云翩翩做了红烧肉、松仁玉米跟板栗烧鸡,补偿因她而受伤的萧长渊。
洗漱过后,云翩翩还主动提出要给萧长渊捏肩捶背。
萧长渊要去喝茶,云翩翩便连忙给他倒茶。
灯下美人如玉。
萧长渊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翩翩。
烛火摇曳,荧荧融融。
微弱的烛光,给少女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柔光,令她精致的眉眼,愈加的朦胧静美。
美得恰如其分。
萧长渊从未见过他家娘子如此温柔小意的模样。
她一直都是张牙舞爪的,颠三倒四的,无理取闹的,危言耸听的。
像是一只尚未被人驯服的小猫。
萧长渊突然觉得,只要她一直这么温驯乖柔下去。
他脑袋上的血窟窿,被她再撞出几个来,他也是愿意的。
云翩翩将倒好的茶送到萧长渊的手里,澄莹秀澈的杏眸看向他。
“夫君,你喝茶……”
萧长渊接过了她手里的茶盏,云翩翩继续给他捏肩捶背,感受到她捏肩的力度越来越小,萧长渊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忍心,于是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娘子,我倦了,早点歇息吧。”
云翩翩老早就捏累了,但因为要补偿萧长渊,所以她没有停下来。
听到萧长渊的话,云翩翩立刻松了一口气。
“好。”
夜深,两人躺到床上。
萧长渊的身体不能正躺,因为这样会压到伤口,所以今天晚上萧长渊只能侧身睡。
他不敢正对着云翩翩。
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脏紧缩,呼吸困难。
萧长渊只能背对着云翩翩。
云翩翩的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听到她平缓的呼吸声,萧长渊很快就跌进了黑暗中。
这次,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弥漫交织着猩红的血雾。
血雾翻涌狂舞,铺天盖地向他扑了过来。
他在血雾里,看到了一切的起源。
那场充满了杀戮与鲜血,绝望与恐惧的生日宴。
到处都是嘶吼声,哀嚎声,惨叫声。
眼前的一切全都是血红色。
萧长渊看到一位身穿皇袍的男人,手执冰冷长刀,神情狰狞地砍下了一位青年的头颅。
淋漓的鲜血,溅到了萧长渊的脸上。
他感受到了巨大的悲伤,滔天的绝望,以及快要溢出身体的愤怒。
萧长渊听到了呼喊声,他侧过脸,看到一个跟他一样悲伤绝望愤怒的小孩。
小孩被侍卫们狠狠地摁在地上,拼命地挣扎,厉声地哭喊,痛苦地哀嚎,绝望地嘶吼。
“父皇!求求您,放过母后!她是渊儿的母后!!!”
萧长渊的脑袋嗡了一声。
……母后。
萧长渊下意识顺着小孩的视线看过去。
那位身穿皇袍的男人,他高举长刀,神情癫狂地向不断流泪的华服女人砍去。
“不要!!!”
萧长渊心脏宛若被人生生剜开。
他扑了过去,想要阻止这场血腥的杀戮,却扑了一个空。
萧长渊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
他瞳孔紧缩,心脏狂跳,后背生了一层冷汗。
满屋寂静,只听得到他剧烈的喘息声。
视线一片昏暗。
他浑身冰冷,感觉不到丝毫的温度。
云翩翩睡在他的旁边,她是这样的安静,这样的柔软,这样的明媚。
他渴望她的明媚,渴望她的柔软,渴望她的平静,渴望她能将他从噩梦中脱离。
萧长渊按住了云翩翩的肩膀,将她摇醒了过来,声音低沉嘶哑。
“娘子,我做了一个噩梦。”
云翩翩睡得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地醒来,看了他一眼。
“噩梦而已,夫君早点睡吧……”
萧长渊道:“我梦到了一个穿着皇袍的男人,在皇宫里大开杀戒,他杀死了一个女人……”
云翩翩听到这话,睡意瞬间消散,猛地清醒过来。
“什么皇袍?什么皇宫?”
“我不也不知道。”
黑暗中,她看不清萧长渊脸上的表情。
云翩翩只听得到他低沉清冷的声音。
“娘子,我认识他们吗?”
“当然不认识……”
云翩翩立即否认道:“我们是平头小百姓,怎么会认识皇宫里的贵人呢?”
萧长渊心中有些迟疑:“那我为何会梦到他们?”
云翩翩胡乱扯谎道:“定然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白天被我撞破了头,所以晚上就会看到有人流血,你梦里梦到的贵人,说不定就是你白天在医馆里看到的人。”
萧长渊回忆起来,今天在医馆,他的确见到了不少流血的人。
“娘子,我该如何区分梦境跟现实?”
云翩翩握住了萧长渊的手:“你看,我的手有温度,但是梦里却是没有温度的。没有温度的东西全都是虚假的,只有有温度的东西才是真实的。”
萧长渊反握住了云翩翩的手。
她的手,柔软而温热,像是凝固的阳光,令他觉得温暖。
视线一片漆黑,萧长渊分明看不到云翩翩脸上的表情。
但他却知道云翩翩此刻的样子一定很温柔。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翩翩。
“我知道了。”
云翩翩听到他的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萧长渊像是一只被冻僵了的狼,拼命想要索取云翩翩身上的温度,他握紧了云翩翩的手腕。
“娘子,给我说说我们以前的故事。”
云翩翩问道:“为什么想知道以前的故事?”
萧长渊道:“我不想做噩梦。”
云翩翩只好搜肠刮肚地编故事,给萧长渊编造了一个温馨的青梅竹马的故事。
“夫君从小就嗜糖如命,七岁那年牙齿全都掉光了,说话都漏风。”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是你家娘子,我怎么会骗你呢?”
“……”
萧长渊认真地想,他现在这么讨厌吃糖,会不会是因为七岁那年牙齿掉光了所以很丢人呢?
“还有还有,你八岁那年,在集市上看到一个长得很像我的糖人,就买回家给我看,结果送给我的时候,糖人都融化了,像个丑八怪,我气得将糖人砸到夫君身上,夫君嚎啕大哭……”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会哭?”
“夫君小时候是小孩子嘛,小孩子都爱哭的……”
萧长渊信以为真,有些恍惚地想,原来他小时候这么爱哭……
“还有还有……”
……
云翩翩鬼话连篇说了好多事情,两人交握的双手一直都没有松开。
萧长渊听着云翩翩絮絮叨叨的故事,原本冰冷紧绷的身体,渐渐松弛下来。
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萧长渊握着云翩翩的手腕,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视线一片黑暗。
他在梦里,再次看到了那一团猩红的血雾。
它如同一只巨兽,翻涌着,嘶吼着,咆哮着,张牙舞爪地向他扑过来。
与此同时,耳朵里渐渐听到了无数嘈杂而混乱的声音。
那些声音呐喊着,哀嚎着,惨叫着……
宛若恶鬼哭嚎般的声音,缠绕在他的耳朵里。
那只汹涌着猩红血雾的怪物,纵声狂笑,裂开血盆大口,像是要将渺小的他吞没殆尽。
萧长渊不再感到愤怒。
也不再感到恐惧。
他平静地抬起右手。
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中,突然出现了一把泛着莹白光芒的三尺长剑。
萧长渊面无表情地举起长剑,向那头嘶吼着的血雾巨兽砍去。
剑光如电,猩红的血雾被他劈成了两半。
那些嘈杂的声音,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如同潮水般消散。
他的世界恢复了平静。
手中的长剑,突然变成了一个小糖人。
这个糖人跟云翩翩长得一模一样。
萧长渊低头,看向小糖人。
“娘子没有骗我。”
他真的找到了一个跟娘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糖人。
小糖人梳着两个小髻,柳叶眉,杏核眼,樱唇小巧,看起来很可爱。
萧长渊突然想起云翩翩的话。
小时候,他将小糖人送给娘子的时候,小糖人融化了。
娘子没有见到这个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小糖人。
还生他的气,将小糖人扔到他的身上。
萧长渊微微弯起眼眸,他想让他家娘子见一见这个小糖人。
他要向娘子证明,他小时候没有说谎。
萧长渊小心翼翼地将小糖人的棍子握在手中。
心里只有一个坚定的念头。
他要去找他的娘子。
这次,小糖人可千万不能化了。
萧长渊带着他的小糖人,抬脚向有光的地方走去。
梦是冰冷的。
但他的娘子却是温热的。
有光的地方,就有他的娘子。
一年后,萧长渊才知道。
原来当初他在梦中斩去的猩红血雾……
不是他的噩梦。
而是他过去二十年的记忆。
是他亲手将他过去的记忆斩断。
将恢复记忆的日期往后推迟了一年。
但这已经是后话了。
此刻的萧长渊,只想找到他的娘子。
将那个很像她的小糖人,送到云翩翩的手上。
萧长渊醒来之后,告诉云翩翩:“娘子,我在梦里送了你一根小糖人,你收到了吗?”
云翩翩莫名其妙道:“那是你的梦,我怎么会收到呢?”
萧长渊听到这话,心中有些失望。
那双漆黑幽冷的墨眸,瞬间暗淡了下去。
他明明记得他在梦里将小糖人送给了他的娘子。
为什么他家娘子没有收到?
萧长渊薄唇微抿,垂下了纤长浓卷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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