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后他们自会知晓,寡人待徐福,究竟是何等心思。
……
棉诸多山,地形复杂,一旦发生地动,极难逃脱,尤其是当山体都发生崩塌时,这个时代要清理山体可就太不容易了,他们更没有直升机可以飞进受灾地去投放救灾物品。
一路上徐福都免不了忧虑。
因为徐福并不擅骑马,因而要么是蒙恬带着他,要么便是赵成带着他。
赵成看上去面嫩年少,但实际上在马术上,倒是令徐福刮目相看。
徐福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加上心中又有着挥不散的忧虑,一路上心中憋着负面的情绪,但是理智告诉他,他此次前来,便是要打消别人负面情绪,从而唤起大家的希望。若是他先摆出烦躁不堪忍受的表情,那其他人又该怎么办?徐福努力地调节着情绪。
路上他们的确遇见了山体垮塌的地方,幸好道路宽阔,并未被完全阻断,士兵上前简单清理一番,他们就能顺利通过了。
他们日夜不分地一路狂奔,总算是赶到了棉诸。
而此时棉诸已经被地动肆虐得不成样子了。
他们就算是插上翅膀,也不可能赶得及过去。
棉诸属于天水郡,从进入天水郡开始,他们便能看见栽倒的树木,垮塌的山体,偶尔还能见一两具被压在石头下的尸体,那些尸体还保持着死前的姿势,他们不甘地朝外伸出了手,但是缺水缺食,被困在山体下的他们还是活生生被熬死了。天水郡中多处自顾不暇,自然也不会有人还特地到郊外来救人。
一路上他们连替那些尸体掩埋都顾不上。
在这样的时候,活人远比死人更重要了。
有士兵指着前方乌黑的长方体道:“那便是棉诸了。”
徐福眺望了一眼,“前行。”
他们也许不用再行上多久,便能遇见逃到城外来的人了。徐福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能活下来。
他更不知道,若是他不到棉诸来,待冯劫到棉诸来,见到这般情景之后,多半是弃城而走了。不是冯劫多么冷血无情,而是在古代,因为瘟疫等难以救治的事弃城,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毕竟古代许多水平都极为落后,像这样的地动过后,很少还有人能活下来,多少当权者便会派出军队,干脆将整座城池焚烧。
气氛有些凝重。
赵成乐呵呵地笑道:“先生到了这里,定是还有生机转圜的。”
他盲目夸徐福的举动未必可取,但放在这个时候,勉强也能活跃一下气氛,士兵们都打起了精神,纷纷点头应和道:“不错,不错,我们随都尉和将军而来。棉诸在我们的施救下,定然是会有生机的!”
只不过他们的话音刚落下,徐福突然觉得眼前黑了黑,他不自觉地抓住了赵成的衣袖,几乎是处于本能地脱口而出,“下马!快!下马!地动!”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徐福的声音。
众人皆是一怔,什么……什么地动?这……这毫无征兆啊?
就是在大家怔住的时候,地下忽然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千军万马从地上狂奔而过,他们终于变了脸色,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了。有的疼惜自家马儿的,便赶紧牵着往一旁的空地上跑。
“快!去空地!不要靠近山体!尽量降低重心,蹲下来,匍匐下来都可以,抱住头!”徐福的眼前还阵阵发黑,他被赵成从马上拉扯下来,几乎站立不稳,那一刻他都佩服自己的冷静,仿佛惊慌的心绪已经和理智的那一面彻底剥离开了,他的心脏在狂跳,内心在狂吼,但是他的嘴里却能镇静地说出这些话来。
徐福的声音逐渐被声音盖过。
众人慌乱,手中牵着的马儿更加慌乱,动物在遭遇危险的时候,本能地会撒开蹄子奔跑,而人们仓促拥挤之下,说不定便会被马儿踩中,那不死也伤!
徐福焦急得不行,他竭力地提高声音,道:“松手,人群散开,马匹受惊就让它们走!松手!不想死的就松手!快散开!”因为吼的声音太过用力,徐福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快被撕裂开来了,风声被灌溉进去,难受到了极点。
地动山摇的声音很快袭来。
蒙恬高声重复着徐福的话,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士兵在慌乱之下犯了大错。
徐福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
这和瘟疫不同,是啊,不同……
他才刚刚踏足棉诸,就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踏进了死亡的地狱。他从来没有这样一刻,那样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死亡是这般的接近,只要一个疏漏,他就能掉进死亡的深渊。
一切声音仿佛都在此时离他远去,徐福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响得厉害。
他太口干舌燥了,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刚才他提醒了所有人,却独独忘了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有一双手从背后抱住他的腰,抱着他就地一滚,“喀嚓”一声,参天的大树断裂,砸在了他的面前,大树带起的尘土,几乎钻进了他的口鼻中去,飞扬的尘土呛得他很难受。徐福却只能死死地憋住。
眼前发黑的感觉逐渐褪去,他看清了面前被尘土席卷的情景。
大地在剧烈地抖动摇晃,不远处的山体解体崩塌,发出震天的巨响。
仿佛有一双大手,将他们禁锢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然后再动手打碎这个空间的一切,让碎掉的天地倾覆下来,要将他们压在底下。
心底的恐惧那一瞬间摄住了所有人的心。
哪怕是上过战场的凶悍的士兵,此时在崩塌的天地前,也不由得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们不自觉地闭上了眼,不敢再看眼前可怖的一幕,那倾倒下来的树木和山体,会让他们有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那会让他们感觉到绝望。
徐福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他就会发现自己心底已经被死亡的恐惧所席卷了,但面上却是写着冷漠之色,他面无表情到了仿佛漠视天地的地步。
而方才抱住他的那双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口中喃喃念道:“先生……先生……”他的声音被巨响所掩盖,徐福并不能听得太真切。
也许就是那么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对于所有人来说,都仿佛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时辰。
响声渐渐歇了,地也不再摇晃,大家耳中轰鸣不绝,好半天才敢从地上爬起来。
惨状横生。
比之前他们在来的路上所见到的,还要更直观的多。
受到惊吓撒开蹄子奔跑的马儿,有的踩踏死了士兵,有的却是被石头砸中,或是被大树砸中,它们血肉模糊。哪怕是幸存下来的马儿,也浑身是伤。这绝对是徐福见过最惨的境况。这是他上辈子都未能见到过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