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2 / 2)
旧案、灭族、宫城、青楼,一切看似毫无关联,但白马能够感觉到,冥冥中仿佛有人手捻针线,将它们全都串在了一起,一张巨网已经织就。
那个人,是谁?
“呼——!”
白马将脑袋探出水面,灰绿的双眼蒙上雾气,映出水上的落叶浮沉。他侧头,问落叶:“你说,周望舒是不是把我给忘了?”
“自然,他只会记挂赵桢的儿子。”然而落叶无情,随水漂流,很快就不见了踪迹,他只得自问自答,“他难道要为我父翻案?你说,他会为我的族人报仇么?”
哗啦一声,白马突然从水中站起,扯过岸边的浴巾擦身,喃喃道:“算,莫要异想天开,报仇须靠自己。可我的玉佩被人搜走,哪里还能找着?舅舅给的矫诏,我连看都看不懂,说是从乌珠流枕头底下偷得亦无不可,能证明个什么?”
“我,能做什么呢?”
月白如霜,照得少年浑身雪白光亮。漂亮的蝴蝶骨,光裸的背脊,窄腰丰臀,两个可爱的臀窝,实是一副极美的出浴图景。
夜风起,吹皱池水,草木摇曳沙沙作响。
白马正想得出神,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背上。
他一回头,只见池边有一个人影。两人相隔太远,匆忙间一瞥,他只看到那人一对眸子映着月光,亮晶晶的,正盯着自己看。
白马吓得一个趔趄,叱道:“何人鬼鬼祟祟!”
那人听见白马叱问,仿佛离了体的游魂瞬间归位,抖抖脑袋仰起脸。他的上衣解开挂在腰间,油亮健硕的胸肌袒露在外,背着光看不清面目,隐约是个高大英挺的青年男人。
哗啦一声,男人跃入池中。
即使在水中,他行时却如履平地、足下生风,眨眼间就已走到白马身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马,沉声道:“是我。”
男人身长约有八尺余,白马与他几乎面对面挨在一起,整个人都被他的阴影所笼罩,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威压,直觉此人绝不好惹。一个春楼卖艺的少年郎半夜沐浴时脱得精光,突然遇上个雄壮武夫,不是白马胆小,而是现实令他不得不害怕。他吞了口口水,低声下气道:“恕小的失礼,打扰了您的雅兴。告退。”
“转过去,莫说话。”男人突然伸手,抓着白马的头发把他压在池边,强迫他头朝前方,命令道:“别动。”他的手掌炽热,动作温柔,抚过少年雪白柔软的脖颈,肩胛,脊背,直到臀沟。
没有情欲,像是在鉴赏玉器。
“客人,我不是……”白马浑身颤栗,几乎要背过气去,满心都是无可奈何的悲戚与愤怒,“我不是妓子。”他越说越没有底气,到最后几乎是声细如蚊,身在青山楼,谁能相信他是干净的?
其实此刻四下无人,若换了先前那头脑不清白的桓郁,白马早就动手了,可偏生对象是这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武夫。白马很懂得审时度势,知道自己不是此人对手,就没有必要挣它个一个鱼死网破。
唯有与其周旋伺机脱身,才是解决之道。
白马想通此节,强行令自己镇定下来,放软了语气,央求:“贵客,小人遭逢巨变,不得已入楼卖艺,求您念在小人年幼,饶了我冲撞您的罪过。我这就去帮您找几个美人过来服侍罢。”
“年幼?”男人一把捂住白马的嘴,凑到他耳边,侧着脑袋低声问:“多大了?”
灼热的鼻息混合着酒气,喷在白马耳边,他的恐惧到了极限,大喊:“十、十五,十五——!”
男人听过,沉默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同时将白马放开,叹道:“男大十五变!上回见你还是个小鸡崽,晃眼竟成了个小鸭子。”
“是你?!”白马听得了这人的声音,便想起了七八分,再一回头近距离地瞥了他一眼,听完他的调笑,立马就全部记了起来——这不就是三年前那个倒霉的疯乞丐?
白马大叫一声,逃命似的跑出浴池。然而他跑得太快,浴池边的鹅卵石又十分湿滑,没跑出两步就脚下打滑,再次跌进水池。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二爷稳稳地接住白马,顺势把他搂在怀中,一手掌住白马的后脑勺,让他靠近自己,使两人鼻梁相触,笑着逼问:“甚么你你你的?说说,我,是,谁?”
“疯乞……”白马刚喊出两字,直觉对方呼出的热气喷在脸上,万分危险,只得强压怒火,喊了声:“二爷,您别闹我了。”
“你父母都是胡人?”二爷星眸闪亮,就是不肯撒手。
“我母亲叫阿纳希塔,父亲叫柘析曷朱,俱是羯人。”白马掩藏身份惯了,遇到有人盘问都用此话回答,此时脱口而出,料想二爷看不出假来,只是心中不解,问:“您何来此问?”
二爷听罢,笑着摇头,“你长得漂亮,不似寻常胡人深目高鼻,他们那样啊,不好看!自从见了你,我便一直寻思着找个胡人女子,生他十个八个跟你一般漂亮的儿子养来玩玩。”
他明明在笑,声音里却带着难掩的失落。
你才是儿子呢!白马既惊又怒,觉得被人侮辱了。偏偏对方比他强势许多,他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尴尬笑道:“您若喜欢,生他百八十个又有何不可?我不打扰您的雅兴,告退了。”说罢,挣扎着想从二爷怀中脱身。
“且慢!”二爷紧紧抱着白马,锁住对方不准动弹,“是你自己投怀送抱,还兴玩完就跑?”
他头发长长了一下,随意地束在脑后,刀眉、星目,剃净胡须后模样干净利落,整个人气度大变,可那股子疯劲儿还在骨子里,凑在白马面前,委屈地问:“刚才救你一命,不晓得知恩图报么?”
“晚上救我的人,是你?”温泉里热气蒸腾,白马面颊绯红,愣愣地说:“那……多、多谢?”
每当白马忆起往事,总因为仇人与坏人太多且太过遥远,往往不知到底应该要恨谁。
有时候,他会觉得是二爷害得自己沦落至此。然而,那口麦芽糖毕竟是自己主动去吃的,若要论起来,还是周望舒教他知道糖有多甜。难道他要连周望舒也一并恨上?白马心头总有百般滋味,偏没有一种是恨——他要恨的人太多啦!
可他又十分矛盾,觉得这很不应该,只怕是自己被温泉的雾气,或是二爷的酒气给熏晕了罢。
少年低眉敛目,灰绿双眸中惊异、庆幸、感恩、疑惑、愠怒交替浮现。他心中原有些动摇,然而转念一想,方才叠好朱红外衣时,自己是多么地小心翼翼?而那衣袍却正是面前这流氓所有。
思及此,白马羞臊不堪,下定决心先把这人好好打上一顿才算,他低声喃喃道:“可害我沦落至此的,不也是你么?”他本是用着疑惑的语气,然而声音轻柔干净,听到别人耳中便像是委屈极了。
二爷听见他的呢喃,面上浮现出懊悔的神色,刚准备温言安抚。
白马却已悄悄运起一股内息,化作内劲蕴于掌中,突然发难。他使劲挣脱束缚,朝二爷胸口劈去!
“哦豁?”二爷被打得猝不及防,可一点儿怒气也没有。他看着白马的架势,直道自己是糊涂了,忘了这少年是个内功深厚的练家子,若非如此,三年前他决计不能骗过自己。
二爷打算好好领会白马的武功,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故而不动不防,好整以暇。未料拳头打到身上,却挠痒痒似的,他白眼一翻,心道,那日难道真是我喝得太醉?
二爷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装模作样地干嚎,“别打!别打了!疼!疼疼疼疼疼!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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