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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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方弟媳妇人其实不坏,就是有点缺心眼。她那天领小孩子出去买菜,在菜场门口看人家围成一个圈子。她是最喜欢热闹的一个人,当即就忘了儿子,钻到人群中去看两个老阿姨掐架。热闹看到一半,突然听到一声刺耳的急刹车,然后人群呼啦啦往停车的方向跑,好像又出了什么了不得的热闹。再一回头,果然见那边已经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圈子。她赶紧挤出去,钻到另外一个圈子里去看。

圈子里面躺着一个被车撞得血肉模糊的小孩子,小孩子胳膊腿儿乃至身体都变了形,满身的血污,也看不出是谁家的。但是小孩子身上穿的衣服她却认识,是她这两天才从超市买来的,也是她早上给儿子穿到身上去的。她当场吓懵,又从人群里挤出来,四处喊:“儿子——儿子——”儿子躺在地上,再也回答不了她了。好心人指肇事司机给她看,她就发疯般地拿头去司机的肚子,“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

为了和肇事者的单位打官司,绪方每天上蹿下跳,四处打点,力图提高赔偿金额,自然也就顾不上公司里的这些小矛盾了。二阶堂是个留学生,才从上海外国语大学出来没多久,虽然年纪轻轻就已经跑过多个国家,但却从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加上胆子也不大,每天就竖着耳朵,心惊胆战地听苟二洋两口子吵架。听完,趁那两口子中场休息时就会偷偷问五月:“五月,他们两个在吵什么?”

他们吵架时盐城话说得又快又急,五月也听不大懂,但却晓得两口子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在骂对方的娘。含含糊糊地说给二阶堂听了,二阶堂就对着电脑屏幕揪自己的头发,挠自己的头皮,一边揪着挠着,一边唉声叹气:“啊,要命。啊,要命。”

然后每天一到六点钟,连一秒钟也不多呆,二阶堂拎上她的包飞毛腿似的就跑了。这是绪方给她的一个特权:早上不用参加早会,晚上可以准时下班。

对于二阶堂不用加班一事,大卫鲍非常不满,就策动林兰妃、五月及另两名上海籍员工找绪方谈判,说:“要加大家一起加,要不加就都不加;实在不行,就给中方员工发放加班费,一个公司里,这样搞差别待遇算什么?”

五月现在每天都提不起什么精神来,又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自然就答应了。林兰妃却不大起劲,因为要去抗议谈判的话,势必要得罪二阶堂和绪方两个人。

她前阵子拜托二阶堂家人帮她买的一套化妆品和几只保温杯正在飞往上海的途中,前两天也才收下二阶堂送给她的两支豆乳洗面奶,所以不想在这个时候闹僵,把二阶堂拖下水;再一个,那点加班费,其实对她来说只是洒洒水,有没有,根本无所谓。她在这里上班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学习,而不是为了赚钱。但她却明白不能因为一个新来的日本人而得罪自己帮派里的小伙伴,遂答应支持大卫鲍去和绪方进行交涉,顺便和绪方谈一谈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

上海派的帮众还没有找到开口谈判的时机,大洋旅行社又惹上一桩麻烦事。旅行社最近可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颇有些祸不单行的意思。

起因是因为旅行社每天早上开早会,员工齐声大吼“好!很好!非常好!”的喊叫声震耳欲聋,邻居里有个新搬来个神经衰弱患者,对旅行社这一做法十分不满,就去物业投诉旅行社严重干扰整个楼层居民的正常作息。

物业倒也负责,就要求绪方每天必须停止在早会上喊口号。但绪方要是能被人家轻易打败,他也就不是叱咤上海滩的绪方了。他又忙里偷闲带领公司员工到投诉的那家人家门口以及物业办公室静坐抗议。林兰妃等人嫌丢脸,假请不到,就拉上围脖戴上墨镜去。一群人里面最有杀伤力的当属绪方的弟媳妇,她怀里抱着儿子的遗像,哭几声,念几句:“我的儿子呀……我的宝贝呀……你走的好冤呀……好冤呀……冤呀……呀……”

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被哭得毛骨悚然,连门都不敢出,最后不战而败;而投诉的那家人家也怂得很,向绪方再三保证不会再去投诉,也绝不敢再找旅行社的麻烦,绪方得意洋洋地鸣金收兵。次日在早会上喊完口号后,绪方有意无意地看五月两眼,然后做如下发言:“你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和我作对的下场!”

第53章 22.9.28

绪方战胜物业、打败邻居,大胜而归的那天,恰好侄子的车祸官司也判了下来,收到大笔赔偿款。大卫鲍见绪方情绪颇佳,趁机就加班一事和他进行了谈判,谈判的结果却不尽人意。绪方说:“她是她,你们是你们。我让你们加班是给你们学习和锻炼的机会,你们为什么连这个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你们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能明白?”

大卫鲍原本是最圆滑的一个人,听绪方这话,却也忍耐不住了,沉下脸说:“要锻炼大家一起锻炼。”

绪方说:“她不用。她是我请来为公司做招牌看板用的,她所要负责的只有一件事情:让客人知道我们公司有日本籍员工,从而提升我们公司的整体形象。通俗一点说,她就是一个花瓶,你们才是公司的骨干力量嘛。有句古文是怎么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嘛。哈哈哈。”

一场谈判就这样不了了之了。第二天,大卫鲍就被绪方揪出一个差错来。一个熟客要大卫鲍帮忙开一张空头发-票拿去公司报销,发-票金额不大,大卫鲍就没有收客人的手续费,免费开了一张寄给了客人。

因为大洋旅行社过年过节会给各公司订票的负责人送礼券送礼品,或者和订票负责人合谋抬高价格,再把差额部分送给订票人,以此拉拢人心,换取长期合作关系。在这种背景下,开一张发-票送给客人属于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绪方却把大卫鲍叫去办公室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他没有向客人收取手续费,损失了公司利益不说,还因为开了不好的先例,给公司带来了无形的、间接的损害云云。

大卫鲍咬牙忍了。第三天,又被绪方发现一个纰漏。一个客人订了几张机票,亲自到旅行社来拉卡付款。卡拉了一次,没成功,就又拉了一次。客人走后,财务大嫂发现重复扣客人的款了,悄悄和大卫鲍一说,大卫鲍示意她将错就错,假装没注意就是。结果客人当天就发现被重复扣款,立刻气势汹汹地冲到旅行社来要求退款退票。

大卫鲍先是被客人说了一顿,马上又被绪方叫去办公室训了一通。说他头脑不够活络,不懂得变通,给公司造成不良影响云云。

大卫鲍简直比窦娥还冤。

因为重复扣款却装糊涂的事情在大洋是公开的秘密,老板绪方当年刚发家时就专门干这种事情,而且成功过不止一次两次。有的客人粗心,稀里糊涂的付了两次款也察觉不了,这钱最后就进了绪方的口袋里了。要是客人察觉,也不要紧,道个歉,说自己粗心,没能察觉,但今后肯定会避免类似情况发生,然后老老实实退款了事,丝毫不以为耻。

而大卫鲍不过是践行大洋的基本路线,继承和发扬绪方在长期实践中形成的优良作风,传承老板绪方的光荣传统罢了。用绪方自己的话来说,不过道个歉就能解决的事情罢了,他今天却像是吃错了药似的,把大卫鲍叫去又是一顿训斥。但要是大卫鲍发现重复扣款后主动退款给客人,绪方会更加暴跳如雷。所以,他想找茬,怎么做都是错。

大卫鲍被劈头盖脸一阵骂,连辩驳也不辩驳一声,默默退出了办公室。绪方喘口气,开始给弟弟弟媳妇两个人做思想工作。

苟二洋儿子的车祸官司近日打完,赔偿款也已到帐,而且金额还挺令人满意。原本卡车司机的单位只愿意赔偿六十万元,但绪方得到律师指点,从一家正规医院搞到一张弟媳妇身有残疾,终生不能再生育的证明书。证明书提交到法院后,赔偿金额就一下子由六十万元提高至一百二十万元。

只是,这个钱没有打到苟二洋两口子的名下,而是直接划到了代理人绪方的户头上。

苟二洋对这个赔偿金额满意万分,但等了两天,见哥哥始终不提钱款一事,就开口向哥哥讨要。绪方却各种推脱,今天说:律师费没付,需要送的礼还没送,等上下打点的钱算好,各笔费用弄清楚以后,余款会全部划给你。明天说:你们两个又不懂投资理财,放在银行里只会贬值,不如交给我来保管。我定期给你们拨款,你们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直接来跟我要就是了;过一天又说:你们两口子都是吃光喝光身体健康、手里存不住钱的主儿,将来你们生孩子养孩子要用钱,孩子上大学要用钱,所以钱还是放在我这里保管最好。

苟二洋心里跟吃了个苍蝇似的膈应,连他缺心眼的老婆都知道绪方这件事情做得太缺德,两口子停止骂对方的娘,齐心合力去找绪方纠缠要钱。绪方不给,他弟媳妇就抱着儿子遗像坐在他办公室内哭,可惜绪方不像隔壁的神经衰弱的患者和物业那样外强中干,管弟媳妇怎么哭,他该干什么干什么,就当她在唱山歌。

在办公室里的五月刚刚接到莫干山民宿老板打来的电话,心情一下子低落到谷底。那个老板也是个实心眼的人,绪方叫他静候佳音,他就在家里一天天的等,等了一个多月,连个消息也没有,他就找出绪方名片,给绪方打电话。绪方刚开始两天还和他敷衍两句,到后来连他的电话都不接了。他不知道自己的号码被绪方拉黑,还以为绪方工作太忙,就转而打五月的固定电话。而这个时候,距绪方带人去度假已经两个多月都过去了。

老板恐怕给人留下咄咄逼人的印象,在电话里小心翼翼地问:“小钟,咳,不好意思,我就是想问一下,你们公司的旅游线路开发的怎么样啦……”

五月说:“……对不起。我去问问我们老板,等确认好后再给你回音?”

那老板又慢吞吞说:“你们老板也是这样说,我每次打电话,他都说要确认……请问你们要确认到什么时候?能不能给我个准信?”

五月含糊支吾,放下话筒后,双手捧着脸,深深叹一口气,然后茫然环顾四周。

坐在她右边的是大卫鲍,现在正沉着脸在收拾桌面,整理资料,然后关机,把抽屉里的名片找出来,丢入垃圾桶。林兰妃在劝他:“人不能在愤怒的时候做任何决定,我建议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重新考虑一下……”

大卫鲍的右手边则是二阶堂,二阶堂自从进大洋以后,揪头皮就养成了改不掉的习惯,这个时候正在使劲揪,嘴里小声叹气:“啊,啊……”

总经理办公室内,绪方的弟媳妇高一声低一声地哭:“我不要什么理财升值……你一个大老板,我男人的亲兄弟!我儿子的亲大伯!却连你亲侄子一条命换来的钱都要昧,你……”

然后就是绪方的一声怒喝:“你还想不想要这个工作?不想要,立马收拾东西回盐城去!还想要工作,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去!我不和你一个少脑子缺心眼的小妇女说事情!”

办公室内,大卫鲍把桌面整理干净,手一拍:“说,好了!”拉开椅子,把背包挂到肩上,和脸上多少有些落寞的上海派的帮众们一一道别,又特地和二阶堂握了握手,经过五月身边时,也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五月,我走了,你们好好干,争取早点和老板签上劳动合同。”

最后去总经理办公室,敲了敲门,里边的吵闹暂时停止,和绪方打了一声招呼。再出来时,看五月也正往垃圾桶里丢名片,然后关机收拾桌面。大卫鲍倒吃了一惊,顿住,问:“侬做啥?”

五月笑笑,说:“我也要走啦。”本来是想忍到本科自考学历拿到手再跳槽,但现在却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去了,觉得在这里多呆一秒都会折寿。

大洋这下炸了窝。绪方从办公室里跳出来,指着五月脑门训斥:“叛徒!叛徒!”又冲大卫鲍咆哮,“你们两个怪有本事的哈!敢联手来给我搞这一套,你以为我大洋旅行社离开你们就开不下去了吗?!地球离开你们就转不动了吗?!”

五月是冲动离职,并没有想要和大卫鲍联手,但这个时候也懒得解释了,只笑笑,说:“老板,再见。”

绪方不睬她,转而冲林兰妃等人冷笑:“你们也走吗?想走趁早!还有谁!还有谁和他们联手!”林兰妃等人都垂着头不说话。

绪方气喘咻咻,面皮呈紫红色,脸色是前所未有的瘆人,五月不敢看他的脸,同林兰妃打了一声招呼:“兰妃姐,再见。”林兰妃却一脸尴尬,在暴怒的绪方面前,没敢正眼看她,自然也没有答她的茬。

五月默默转身,跟随在大卫鲍的身后往外走。

“你们不要把公司的东西带走。”

五月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负责收发快递接听电话、专门干杂活的乡下小表妹。乡下小表妹脸色极其严肃认真,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再次发问:“你们没有拿公司的东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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