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矜如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只余一副躯壳在这世间,浑浑噩噩不知每日都做了些什么。
直至那一日,他遇见了一个疯道士。
疯道士对他说:“宗主既觉今生苦,何不求一求重生?”
他问:“如何求?”
道人答:“救万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宗主若能以毕生功绩攒足功德,便可重活一世。功德越满,便能重回到越早之时。不过重生后只能改变人祸,却不能插手天灾。”
这番言论疯里疯癫,实在荒诞,但沈矜早在得知崔幼柠病逝的那一日就已疯了,一听这话便信了。
当时和他一同遇见并相信了这道士所言的还有孟怀辞和谢溪。谢溪本就脑子不正常,他会相信那道士,沈矜并不觉得奇怪,可见到一贯冷静的孟怀辞竟也站在那儿凝神细听,却着实有些惊讶。
但转念一想,崔幼柠到底是孟怀辞唯一的亲妹,孟怀辞悲痛之下不愿放过这一丝微弱的希望,也不难理解。
沈矜回去后依着道士所授之法布好阵法,拿匕首对着铜镜在胸前一点点刻出个“柠”字,然后在符纸上画出被他牢牢记下的繁复符咒。
作法完毕,却并未有什么异象出现。
沈矜不觉气馁,事已至此,他也只有自欺欺人这一条路可走。
他日日告诉自己,逼自己相信,那道士传授的那个法子是真的,他定然可以重活一世,将崔幼柠的命救回来。
接下来数十年他辗转于大昭各地,战乱、洪涝、旱灾、地动……何处有百姓受难,他便去何处救人。
他存着一丝妄念,希望能回到崔幼柠与宁云简相识前,好好爱护疼惜她,别再揪她头发撕她课业,别再笑她笨,那样或许她便不会因为害怕被自己欺负一世而退了那门娃娃亲。
可若要回到崔幼柠五岁之前,需要攒的功德实在太多,于他而言太难做到。他便退而求其次,想回到崔幼柠十八岁那年在南阳与宁云简重逢之前,将旧病复发的崔幼柠救醒,带回玄阴宗。
因为这份妄念,数十年来他从不敢停歇,既要次次豁出命去救人,以攒下更多的功德,又得设法保全性命。
原因无它,只因布阵之人最后必须得寿终正寝才能成功。他若中途因救人而死,便功亏一篑了。
他本想着自己去犯险,尽力重生到更早的时间,让孟怀辞走稳一些,当一条后路,只需回到宁云简三十五岁逝世前就好。
但孟怀辞不知为何死活不肯稳扎稳打,和谢溪那疯子一样不要命似的攒功德,处理政务日夜不辍,休沐日在他那里也形如虚设。
孟怀辞手下的官员本来见他这样勤勉,下值后也不敢离去,却被温声劝回,要他们早些归家陪伴妻儿。
而孟怀辞自己却每每到子时才归,到府后又不能立时睡着,每日便只歇两个时辰。
次辅本身的职责就够繁琐费脑,他却还要在发生天灾人祸时赶至灾区。无论洪涝、瘟疫,还是地震、海啸,孟怀辞皆以次辅之尊、文人之身,不顾性命地去到灾害最严重的地方,与当地百姓一起救人。
孟怀辞每次赈灾结束归去之时,百姓皆拖家带口在道旁含泪相送。
如此全年无一日停歇、日夜不辍勤政八年,孟怀辞身子已大不如前,一朝病倒,便是连着昏迷好几日。
可孟怀辞一醒就又照常忙碌,又和以前那样每日只歇两个时辰。
就在最后一次赈灾的归来路上,孟怀辞突发重病,前一瞬还在与同僚谈论国事,后一刻便呕出一口血。
这一病非同以往,无数名医为孟怀辞看诊,连沈不屈都特意赶过来了。可无论寻了多少个大夫,见了孟怀辞都只是摇头。
沈矜去了见孟怀辞最后一面。
当年清冷圣洁、芝兰玉树的孟世子此刻与所有将死之人一样脸色灰败、形容枯槁,再看不出从前半点风采。
谢溪不敢歇息是因为他妻子孙芸死在二十岁那年,可崔幼柠病逝于三十一岁,孟怀辞何至于这般拼命?沈矜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到孟怀辞开口求他救一个人——宋清音。
沈矜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人是谁。
镇国公府的嫡女,十八岁就没了命,听闻是被人掳去深山之中用媚药凌虐致死的。
孟怀辞竟喜欢宋清音?
沈矜想通这一节,眼神复杂地望着孟怀辞:“你藏得可真够深的。”
孟怀辞低着头许久都没说话,好半天才重复道:“沈矜,算我求你,若能回去,救她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