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姝意收起心中的不解,点了点头。
若是受兄长所托的话,这顾长靖看起来确实是同萧承豫没有关系,看着面前不设心防的憨厚青年,秦姝意秉着万无一失的谨慎态度,还是开口询问。
“顾大哥是今科武榜之首,年少有为,凭实力摘得桂冠,想来刚到临安也受到了许多世家贵族的热情相邀吧。”
顾长靖闻言,面上却露出几分羞愧,咬牙道:“秦姑娘这话说得顾某十分羞惭啊!临安富庶,顾某只是一个穷乡僻壤里的苦庄稼汉出身,哪会有人真心相待?不过是灌迷魂汤罢了。”
秦姝意疑惑地反问。
“怎么会呢?莫说郑太傅、姜太尉这些素来喜欢豢养门生的贤人雅士,如今的穆王殿下就是一个极喜欢招揽人才的皇子,他竟没有给顾大哥送张帖子么?”
顾长靖皱着眉,想了一会方道:“那姜太尉确实曾邀我赴宴,谁知当街碰上一个富家公子强抢民女,我看不过便出手相助,后来才知那竟是姜太尉的独子。”
“我这便算同太尉府结下了梁子。”说着他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补充道:“穆王殿下倒是也送过一次,但顾某想起他是姜太尉的女婿,递拜帖想来不算什么好事,便拒了。”
说完他又有些紧张地看了眼秦姝意,试探着说:“但我还是不屑同姜衙内那样的人为伍,顾某平生最痛恨他们这些仗势欺人者!”
“可是这几日顾某也听说了许多关于穆王殿下的事,听说殿下确实是礼贤下士、品行高尚。”
看顾长靖的情况,这一世倒确实没有同萧承豫产生联系,只是听他犹豫地问出这几句话,也是在试探旁人对穆王的看法。
啧,到底是进了官场,心思也活泛了。
只是,他偏偏问的是秦姝意,那个普天之下与萧承豫有着灭门之仇的姑娘。
秦姝意心底里暗暗冷笑,无论是前世,还是这辈子,那人始终披着一层伪善的外皮。
这一世哪怕因着岳丈家中腌臜事而没有顺利搭上顾长靖,却也能引得这位武状元对他赞叹有加。
只是,前世借着西郊大营起兵成功的萧承豫,今生怕是不会再有那么好的福气了。
秦姝意佯装无意道:“穆王素来是喜欢招揽人才的,我家兄长也被他数次相邀,只是兄长志在入仕,倒没有做僚属的心思......”
“僚属?”顾长靖没等她说完,兀自打断问:“穆王殿下如此礼贤下士、尊崇有加,竟是为了引荐做自己的僚属?”
秦姝意面上还装着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语调愧疚:“顾大哥勿怪,妾方才都是混说罢了,顾兄莫要放在心上,想来三殿下是个诚心的好人,总见不得人才被埋没,这才求贤若渴。”
顾长靖却只是冷哼一声,语重心长地说:“在下还要感谢秦姑娘,若非姑娘今日一语道破,只怕顾某日后难免要卷入一场风波。”
少女低眉敛目,并未接话。
此次世子安然无恙,收盐权便永远不会落到萧承豫和桓王的手中;她又碰巧在萧承豫之前结识了未来西郊大营的主将顾长靖。
钱财与兵马,萧承豫若是缺了这两样东西,不知他的夺嫡之路还能不能走的如上一世那般顺利?
——
此时,密林的另一边。
裴景琛气喘吁吁地走着,脚步虚浮,右肩上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
他靠在树边,撕下一截衣角,深吸一口气,忍着痛意绑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明知已然看不见那姑娘的身影,他却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
心脏处又开始隐隐作痛,青年的脊背上已经冷汗涔涔,上一次这般痛苦都过去许多年了,他后仰着脖子,整个人也渐渐卸力,试图缓解心绞痛。
让叶伯知道他又犯病,只怕会气得一把白胡子都翘起来,裴景琛这样想着,不自觉地勾出一抹无奈的笑。
万幸,秦姝意没事。
他缓了还没半刻,又强撑着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林间稀稀落落的阳光,继续赶路。
无论今日设局逼他死的是穆王还是桓王,他们都是多疑的性子,想必不久便要派人来林中搜查,而他必须得赶在所有人之前回到上林苑。
不知这些人发现自己棋差一招时,是否会惊疑不定、坐立难安呢?
乘风虽留在了林外,但裴景琛倒也不曾担心,他虽初回京,但幼时便跟随父亲在此地围猎,前几日又在萧承瑾那里拿了一张地形图,早早摸透了这边的小路。
过了一刻钟,裴景琛已穿过猎场的小路,径直奔着一顶不甚起眼的帐篷走去。
五皇子正坐在帐中的椅子上,整个人如同被生生折断的竹枝,失神落魄,不复往日风姿,听见有人进来,也只是惫懒地抬了抬眼皮。
下一瞬他却似乎反应过来,看着面前比自己情况还要狼狈许多的裴景琛,骤然回神,忙问道:“裴二?你这是怎么了?”
裴景琛却大步走上前,伸手便要打他一巴掌,掌风带着强烈的怒意,却在离五皇子半寸远的地方生生止住。
他的手掌紧攥成拳,恨铁不成钢地垂了下去。
“萧承瑾,你不是说没事的吗?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可为什么受伤的会是姑母!”青年追问的语调十分急迫,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答案。
五皇子面如死灰,勉强地扯出一抹苦笑,淡淡道:“我不知,我真的不知......原本那挡剑的人应当是我的,应该是我,裴二,你知晓的......”
裴景琛的手还在微微颤抖,闻言只是摇了摇头,“是啊,是我的错。”
他看了五皇子一眼,语调里也夹杂着重重的悔恨,叹了一口气。
“倘若当初我拦下你,便不会有今日的祸事。我们从前总鄙夷阴谋诡计的趋炎附势之辈,现在竟也沦落到与这群人为伍。”
“表哥,我们错了,却不是错在使计,而是违背了心中的道。”
青年的语调低沉,落地有声,落在五皇子耳里,正如平地惊雷。
他怔怔地抬头,又说道:“是,但你且放心,这样的祸事绝不会再有第二次。”裴景琛只是点了点头,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姑母现在还没醒,你怎么没去姑母身边陪着?”
五皇子的头垂得更低,“我无颜再见母后,此番若是母后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还没等他说完,裴景琛便毫不犹豫地出口打断:“若挡刀的是你,你会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