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拂袖离去,包厢里只剩谢洵自己。
窗外天色晦暗,只剩一片惨白月光和浓墨般的乌云,压的谢洵喘不过气。
他眼眶酸涩,几乎要将手中的酒杯捏碎。
谢家?
父不慈母早逝,主母嫡兄步步紧逼,就算被灭族,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世上他在乎的人,只剩殿下一人。
祁庭警告他万劫不复,其实哪里还用警告一遍呢?谢衡璋在今夜早已如坠深渊。
他的妻子,他的殿下,对他疏离地道一句:“从兖州回京,我们便和离吧。”
而他竟对此毫无办法。
甚至看见过她的痛苦,她的纠结,她的欣赏与忌惮,她心如刀绞,他又何尝不是。
谢洵其实极少饮酒,其一是此举伤身;其二是他从不喜欢借酒浇愁,那是弱者逃避的做法。
可他此刻竟鬼使神差地一杯接一杯。
宿醉一夜。
似乎这样就能忘记元妤仪说过的话。
谢洵自然也不会把这些事全部告诉元妤仪,只将他想要将计就计的想法和会有增兵一事转告给她。
元妤仪思忖片刻,自然同意。
从这局棋最后的结果看来,逆党的每一步都在谢洵预料之中。
倘若这是最后的夫妻时光,元妤仪愿意再放纵一次,去活,去爱,珍之重之。
迈过心里的第一道坎,她和谢洵的相处渐渐也松动些许,有了几分刚成婚时在公主府时的影子。
而跟随的侍卫和国公府暗卫见二人感情甚笃,驸马又运筹帷幄,对他的态度也带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恭敬。
—
第六日,一行人赶至兖州城。
同行的吴佑承因挂念寡母恩师,早在前一日便得了靖阳公主的准许,提前纵马离去。
炙热的日光晃的人眼前发昏,可是看到眼前的景象,一行人都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元妤仪掀开车帘,凝视着周围,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离兖州城越近,队伍的氛围便愈发沉重。
原本应当肥沃湿润的土地迸裂,爆出道道干枯的痕迹,河道同样干涸,寸草不生,沿路的树皮甚至被人扒下一层。
千里无禾,饿殍遍野。
邸报上所呈奏的内容,句句属实。
元妤仪用手撑着布帘,正撞上稀疏人群中一个瘦弱脏乱的小女孩,她的脸颊已经深深地凹陷下去,唯有漆黑眼珠仍在转动。
小女孩无力地躺在母亲怀中,幼猫似的艰难喘气,而她同样瘦弱的母亲连眼泪都哭不出来,最后竟生生咬破自己的指尖给女儿喂血。
元妤仪眼眶微热,手指紧紧地扣住木框,忽然眼前的景象被另一人挡住。
谢洵骑马挡住她的目光,也看见了她眼中的悲悯,只是轻声道:“天灾无情,殿下保重身子。”
元妤仪直直地盯着他,拿出马车匣子里的几个食盒,“我这儿还有剩下的吃食。”
她的话音刚落,不远处便响起一道微弱沙哑的哭声,方才喂血的母亲面色灰败,已然昏过去,瘦弱的小女孩趴在女人的身上,无力地哭嚎着。
元妤仪再也看不下去,弯腰走出马车,手上还提着水囊。
谢洵明白她的坚定,对着身后的侍卫们沉声道:“规整灾民,分发干粮。”
侍卫们早就看的不忍,如今得了命令,立即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解下马上的米粮包袱。
季浓遥遥望见元妤仪下车的身影,又瞥到谢洵眸中的提醒,心中了然,微一颔首。
灾民们见这支队伍停下来,还有解开的粮食,几乎一拥而上,争抢着往前跑来。
卫疏见状忙上前劝道:“诸位别急,人人都有!别急啊!”
然而他的声音再大,也终究抵挡不过这群在死亡线上徘徊许久的灾民喧闹声。
眼见几个灾民要将卫疏推搡摔倒。
“铮”的一声,季浓腰间长刀已经出鞘,眸光锐利,挑眉警示,“如有作乱者,立斩!”
灾民们见这为首的女郎神色凝重不似作假,几个侍卫也都按上腰间的兵器,再不敢拥挤喧哗。
卫疏松了口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着季浓英气的侧脸,只觉得心跳不受控制。
这边解决,谢洵翻身下马,接过元妤仪手上的食盒,陪着她走到那对母女身旁。
小女孩看陌生人靠近,喉咙里发出呵哧呵哧的声响,一双眼里毫无生机,只机械地重复着,“阿娘,阿娘你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