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到他会顺着她说,温昭明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若有朝一日,我父皇能赦你罪籍,赐你自由之身,你只怕会迫不及待地逃走。”
她以为宋也川会生气,殊不知她轻轻一哼时灵动的神态,正好照进他的眼底。
宋也川启唇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秒,温昭明的食指便摁住了他的薄唇。
“我不信承诺。”温昭明笑了笑,“所以,不必说了。”
她的手指纤细柔弱,停留在他唇上时,宋也川骤然有些失神。
湿淋淋的空气飘进马车内,温昭明的酒已经彻底醒了,她对着车辕上的车夫说:“不要回府,我要入宫。”
跪在明帝面前,温昭明哭得十分伤心。她身上的绮罗满是污渍与褶皱,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温昭明眼眸含泪,叩拜说:“若非有祖宗保佑,昭昭便再也见不到父皇了。”
冬禧站在温昭明身后,平静地说完事件的始末,最后又补充道:“庄王府起了火,可殿下休息的院落里连个守备都无,若不是宋先生带人赶到,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明帝已经登基很多年了,昔年在潜邸时,他便是心思深沉的人。他想到的东西远比冬禧说得还要多。他知道这里面有温襄的参与,更知道这个儿子对宜阳的利用之心。但他并没有出手干预,因为就像物竞天择的万物之法一般,他希望选择最有手段的儿子成为自己万年江山的继承者。
他们可以利用一切,包括父母与兄弟姐妹。
但这些都亏欠了宜阳。
她粉腮含泪,青丝凌乱,让明帝也觉得不忍。
“傅禹生。”明帝冷笑着念出他的名字,“朕明日便会下旨,将他发回扬州去,这样德行有亏的人,不配再见朕的女儿。”
温昭明再次谢过,才吸着鼻子由着冬禧扶了出去。
“传朕口谕给刘瑾,傅禹生,杀。”明帝的脸上露出森然的冷厉,“不要让他活着离开京城。”
“是。”郑兼替明帝倒了一杯茶:“公主似乎很喜欢宋也川。”
明帝眼眸雾霭深深,没有说话。
郑兼低声问:“那宋也川像是个心急深沉的人,会不会是他教唆殿下?”
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灯花跳动的声音,明帝似乎笑了:“朕听说,昨夜有人敲了登闻鼓,诉的可是你们司礼监。”
郑兼猛地跪下:“司礼监不是奴才的司礼监,奴才只是陛下的奴才。”
“哦?”明帝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盏,“你跪什么,只是朕觉得这个人有趣儿,多问几句罢了,瞧给你吓的。朕任用你们,自然是信得过你们,怎么会因为外人就怀疑你们呢?”
明帝的声音很平静,却又让人下意识觉得颤栗。
宜阳公主在京郊的平芜山上建了一座宅院。掩于花草扶疏之处,宛若琼楼玉宇,天上宫阙,她把府上的几个面首都一并送了过去。宅院中歌舞升平,丝竹管弦声不绝于耳。
庄王在仰光门外偶遇温昭明。
她穿着茶青色的春衫,看样子是刚从明帝的三希堂里出来。他邀请她同路出宫,温昭明欣然应允。
春风骀荡,长街两侧朱红的墙垣被阳光照得金灿灿的。二人虚伪地客套了两句,一直走到贞顺门外,公主府与庄王府的马车都停在门口。
“听说昭昭新建了府邸,何日叫我这个做兄长的去温居?”庄王状似无意地问。
温昭明笑盈盈地回答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地方,不过是府上的人太多了,给他们腾挪一个地方罢了。平日里和我饮茶弹琴,不是个能待客的地方。”
“听说,你把宋也川留在了府里。怎么,喜欢他?”
“别说了,”温昭明面带愠色,“那就是块最无趣的木头,什么风雅情致都不懂,带他过去做什么?坏了我的好兴致。”
温昭明脸上的笑容精致宛若面具,显然并不想和他继续聊这个话题:“府上有事,我回去了。”说罢拎着裙边,扶着侍女的手登上了马车。
自己这个皇兄到底参与了多少,温昭明就算不能尽数猜到,也能知道七七八八。这些年来,庄王温襄对她的算计从来没有停止过,温昭明并不想和自己的兄长手足相残,可她的忍让换来的无非是温襄的一进再进。
她甚至早已不愿意和这个皇兄维持着表面上的太平。
温襄的算盘打得很清楚,成年皇子中无非是他与楚王罢了,温昭明如今再受宠,也不过是明帝尚且在世。若有朝一日,明帝传位,温昭明迟早要在温襄与楚王之间做个抉择。庄王自负,始终觉得哪怕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温昭明依然会选择自己作为依傍。
但他想错了,温昭明已经写完了书信派人送去了扬州的外祖家。
一个连自己亲妹妹都可以百般利用的人,凭借王氏谨慎的性格,只怕也会担忧他日后斧镬相向,不会再一力支持他。
马车之内,宋也川正在为温昭明点茶。他如玉如竹的手指握住茶筅调膏,再从一旁的银壶中倒入沸水于茶盏之中,一团碧色的龙团茶便在此刻点好了。他便将茶缓缓推至温昭明的身前。
在马车狭小昏晦的环境里,宋也川的轮廓都显得依稀起来。
温昭明不知他今日会来,既有些意外,又有些心虚:“你怎么来了?”
宋也川浓睫低垂,声音平淡:“原来殿下心中,也川是不懂风情的木头。”
第33章
他语气幽幽, 温昭明有几分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正色道:“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的府邸。我府上那几个美貌郎君,我若是发落了他们, 只怕前脚找人牙子发卖,后脚就会有人买走探听我府内虚实,我只好找个新地方把他们养起来。这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温昭明将茶盏托起,叹息着摇头, “保不齐中间就有父皇和皇兄的眼线。”
“殿下就这么信任我?”宋也川的目光幽微,缓缓落在温昭明柔婉的侧脸上。
温昭明对着宋也川一笑:“信任你不好么?你自己都说自己是木头了。我知道他们几人平日里对你颇为苛刻, 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谢我么?”
上回温昭明让他致谢, 随后便让他亲手剥葡萄。她眸光盈盈若水,这次又不知道会不会想些别的坏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