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缓缓软倒,竟连起身都困难起来。看着他痛苦不安地扭动身子,宋也川把手中的匕首狠狠掷在傅禹生的眼前,他在傅禹生面前缓缓蹲下,面容又重新归于平和从容:“傅禹生,活着是多好的一件事,你为什么偏偏要寻死呢?”
宋也川站起身,不再看地上宛若蛆虫般的傅禹生,他走到床边低声说:“殿下,得罪了。”下一秒,便将温昭明横抱在了怀中。他捡起床上温昭明的斗篷,盖住了她的脸。
“殿下,也川带你回去。”
庄王府的前院有人在用力砸门,管家将门打开 ,公主府的霍氏师徒便带人冲了进来。霍时行率先道:“我见府上马车已经尽数驶离,为何迟迟不见我家殿下?”
管家作揖:“二位还不知道殿下和王爷的关系么,只怕是吃多了几杯水酒,正在府上休息。”
霍时行森然舔牙:“老子不想和你废话,就算是殿下要留宿,也得是我们殿下亲口告诉我们才行!要不然,我和我师傅必然要冲进去问问王爷。”
“放肆,谁许你们在本王府门前喧哗吵闹?”庄王似笑非笑地走过来,“宜阳已经走了,你们不如回府去看看,她是不是坐的别人的马车。”
“一来一回几乎要半个时辰,我们殿下出事了该如何?”霍时行咄咄逼人,”你让我进去看看,若真不在,我和师傅自当离去。”
他话音刚落,有一侍卫匆匆跑来,对庄王耳语:“方才又下人看见,有人将公主从角门带走了。傅侍读应该是失手了。”
庄王状似沉吟:“既然如此,你们去就是了。”
许久没有开口霍逐风突然开口:“既然如此,王爷不如和我们同去,做个见证如何?”
“好。”庄王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他们一路貌似无意,东走西逛还是来到了辰景轩之外,走进内室时,庄王脸上的得意神色彻底凝固。
他看到拔步床上红浪翻滚,一片狼藉。一对男女浑身尽赤,丝被纠缠于二人之间,两个人像是缠绕的蛇。
那女子是他的贴身侍女,而男子是傅禹生。
房门大敞,里面的旖旎风光被众人一览无余。庄王的脸上杀意尽显,他疾步上前,狠狠地给了傅禹生一个耳光。
傅禹生迷茫地睁开眼,下一秒,只觉天塌地陷。他一头从床上滚落,颤抖着跪在了庄王的面前。
宋也川抱着温昭明走出门时,才恍然发觉竟然下起了雨来。
面前被红色的氅衣遮挡了视线,温昭明只能听见簇簇的雨声中夹杂着宋也川的脚步声。
好安静的春日啊,好像天地都荡然无存,只余下一个清爽干燥的怀抱。
来到公主府之后,宋也川的衣服再也没有熏香,他的身上只带有属于他的,清澈冷冽的味道。像是冬日里的雪后初阳,又或是夏夜里的溶溶月色。
她有点明白为什么宋也川会喜欢雨天了,因为下雨的日子总是显得这样安静。能洗濯掉许多污秽与腌臢,能够涤清人的骨头与灵魂。
温昭明的酒还没醒,并不想说话,可靠着宋也川,她可以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
许多年来,温昭明从未想过要刻意依靠某个人,可在此时此刻,这份温暖太令人动心。她只想再多贪恋片刻,不忍出声破坏。
宋也川似乎走到了一个门口,紧接着就听到了秋绥的声音:“殿下这是怎么了?”她显然是怕极了,带着哭腔。
“没事,殿下还好。”宋也川低声说,“殿下应该睡着了,上马车吧。”
宋也川将她放在马车的软塌上,轻轻拉开遮挡她视线的氅衣。氅衣之下,是温昭明清宁的双眼。
“殿下没睡?”
温昭明嗯了一声,她的脸上还有汗,眼尾微微泛红。宋也川掏出帕子替她擦脸,他轻轻拨开她黏在脸上的头发,两个人的呼吸声离得很近,他甚至可以闻到温昭明身上甜美的酒香。他的耳垂泛起一丝淡红,一股极淡的酥麻感流窜于他的脊骨上。
第32章
“殿下今日喝的酒其实没有加东西。只不过是用平日里喝的果酒, 兑了烈酒。果酒浓郁,而烈酒又并非是辣口不易喝的品种,所以兑在一起很难发觉。”他刻意转移话题, 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皇兄是个谨慎的人,他害怕落下把柄。”温昭明的脸依然很红,她抬起手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我的私事, 让你见笑了。”
宋也川轻轻笑了笑,他说:“我是殿下的面首, 殿下的事,就是宋也川的事。”
他的坦然让温昭明感觉到有些意外, 宋也川倒了一杯茶,递到温昭明的唇边,另一只手将她扶起来一些不至于呛到。温昭明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水, 宋也川才轻声说:“庄王那边,殿下怎么看?”
温昭明恢复了几分力气, 她撑着软塌坐直了身子。
“他搭的戏台子, 等着我和傅禹生一起入瓮。”温昭明的语气有些无奈, “他料定了我不会因为此事与他割袍断义, 只要没有被我拿住把柄, 他依然可以装作若无其事。”
雨落芭蕉,淅淅沥沥。
宋也川眼尖,看到了温昭明袖口边的斑斑血痕,他低声说了句得罪了, 然后伸出手掀开了温昭明的衣袖。她的掌心被尖锐的东西刺破, 血迹尚新,宋也川从八宝阁上拿了一瓶伤药和纱布, 仔细地替她缠好。
他的动作轻柔,一面低声说:“我也有个哥哥,他叫宋也山。”
山山而川,潺潺成镜。他们兄弟俩的名字,取自于《诗》中。
“我兄长志不在庙堂,因而没有参加科考,而是打算日后继承藏山精舍。我们俩年幼时也曾经常打斗,可以说是势同水火。可在我上京之前,他把自己身上的银两全部都给了我。”
宋也川清淡的声音伴着马踏尘泥的声音静静传来:“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都以为天下兄弟,会想我和也山那样。”
这是他第一次提起那些埋骨泉下的人,他说起过去时神情安宁,没有太过明显的痛意。伤口包扎好了,他把温昭明的手轻轻放下。
“我和温襄并不是同一个生母,他是寄养在我母后膝下的。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在人前讨好与我,人后又抢夺我的东西。”温昭明脸上的红晕逐渐退去,她抱着自己的膝头,黑且圆的眼瞳静静地看着燃烧的火烛,“除了这些身外华物,我其实什么都没有拥有过。”
雨声渐渐,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倏尔抬头:“我有你了,不是吗?”
“是,殿下有我。”宋也川的目光柔和地落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