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没有告诉我。”庄王切齿,这句话从牙缝里挤出,他对着温昭明牵强一笑:“皇兄有事,一会再来和你说话。”说罢站起身,向江麓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知庄王说了什么,江麓跪下来止不住的磕头,却依然被侍卫拖了下去。
温昭明不动声色地垂目饮酒。那一日,宋也川就是在见他的时候,被人撞掉了奓帽。江麓自诩是宋也川昔日好友,不仅未发一言,甚至大门紧闭,温昭明平生最厌恶这般表里不一的人。
她早已听闻江麓毛遂自荐,拜于庄王门下,这样的人阴险自私,又生怕宋也川将他供出,只怕日后会对教唆庄王对付宋也川。
温昭明从未听宋也川指摘过任何人,如他一般磊落坦荡的人到底是少数。她不想给任何人再伤害他的机会。
丝竹绕梁,歌舞升平。
三两杯的酒入喉,温昭明只觉得身上有些热,鼻尖沁出了一层薄汗。
她停了杯,庄王此刻早已恢复了昔日儒雅翩翩的模样,见她面色有异,便施施然走到了她身边。
“昭昭可是觉得热,水榭里不甚通风,不如皇兄陪你走走。”
温昭明并非是酒力不好的人,虽然平日并不贪杯,可绝非三两杯便会醉。她借着庄王的搀扶起身,状似无意地环顾四周:“我的侍女呢?”
“昭昭,你忘了,本王叫她去为你拿酒了,一会放于你车上,留你回府小酌。我现在扶你去休息,可好?”
温昭明心中微微一动。
她出门时只带了秋绥冬禧和霍逐风。霍逐风是侍卫,并不能入内,秋绥冬禧也被庄王支开。周围觥筹交错的声音此起彼伏,温昭明笑着对庄王说:“皇兄,我觉得好多了,今日和各位大人十分投缘,还想再多喝几杯。”
“昭昭!”庄王的眼中含笑,似乎在责备不懂事的妹妹,“往后还有机会,你瞧你这个样子,哪还有人敢和你喝酒呢。”
原本举着酒杯想上前的冯主簿,被庄王的眼风扫过,果真不敢再上前了。
温昭明趁庄王不备,从脑后取出一柄虾须小簪藏在袖中,金簪的尖头轻轻刺破掌心,让她昏沉的头脑获得片刻的清宁。温昭明和庄王站在一起,远看只会让人觉得兄友弟恭,哪里会想到她此刻正受人钳制。庄王府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上许多,房屋庭院众多,宛若迷宫一般,温昭明越走越觉得古怪。
她默默记住路线,却越发难以控制自己的意识。庄王的声音忽远忽近:“昭昭你先休息,一会会有人来接你。”
房间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温昭明听到庄王的脚步声走远,再一次用金簪刺破掌心,血液缓缓流出,染红了她的衣袖。
西溪馆内,宋也川正在临窗练字。春风拍动着他的茜纱窗,他清癯的身影立于窗前,宛若一幅平静的图卷。
门被人猛地从外面推开,霍逐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显然是用了最快的速度赶来的,他猛地单膝跪地:“宋先生,殿下不见了。在庄王的府上。”
春风猛地从门外吹进来,吹起霍世安的衣袂与鬓发。
他温和的眉眼逐渐浮现出一丝冷意。
宋也川将手中的狼毫放于云纹笔架上。
“备马。”他薄唇轻启,阔步向门外走去。
霍逐风的目光落在了他的右手上,迟疑:“先生的手有旧伤,只怕难以御马。我去套车,不会比骑马慢几分的。”
“无妨。”宋也川已经走出了房门,面容冷肃,“另带十个府丁,宜少不宜多,要选对殿下忠心对人。”
霍逐风看得出,宋也川曾经的马术应该很好。
他单手握住马缰,宽大的褒衣博带被掠过的风吹打得上下翻飞,宋也川身子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姿容如电。若非是他眼中淡漠的冷意,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是打马游春的五陵少年。
其实在发觉公主不见之后,霍逐风第一个找到的人是闻笙。不成想,彼时闻笙漫不经心地喝着茶,施施然对霍逐风说:“庄王是殿下的亲兄,在庄王府上不会有事的。”
跟随宜阳公主多年,霍逐风早已知晓庄王的不臣之心,闻笙不曾明白温昭明的困局,因而并不担心温昭明的处境。在霍逐风走投无路时,还是平日里不修边幅的霍时行对他说:“师傅不如去问问宋先生。”
宋也川宛若蜉蝣般脆弱无依的生命,微如流萤,只掌可折。霍逐风并不曾将希望寄托于他身上。
但这个罪臣却成了唯一一个,义无反顾的人。
他瘦弱、伶仃,新旧伤痕无数。
却是如此的坚定,如此奋不顾身。
“先生以为,会不会是我小题大作了。”马蹄声伴随着猎猎风声,霍逐风犹豫着问道。
冬禧尚且留在府中,秋绥偷偷跑出来与他报信,她只说不见公主身影,具体情形亦不可知。
宋也川平静地看向前方,但握住马缰的左手紧紧握拳,指骨青白。
“殿下是冷静的人,不会自涉险境。除非身不由己。”
“更何况,”宋也川的声音平淡且坚定,“若殿下有恙,我必抱憾终生。”
庄王府占地颇大,霍逐风将宋也川带到了一处朱门高院处,此地少有人声,唯间墙垣之内,垂柳依依,阒无人声。
“这里的守备最少,但依然五人一组,沿院墙巡视。”霍时行从围墙上轻盈跳落,如是说道。
霍逐风有几分心急:“我带的这十个府丁,皆智勇双全,待我带领他们直接打进去!”
“不可。”宋也川的眼睛望向那院中的春柳,“殿下此刻不宜与庄王交恶,如此只会撕破脸来,若当真是我们错冤了庄王,只怕会给殿下引火烧身。”
他飞快的拆掉头上的簪子,从衣摆处撕掉一个布条绑在发间,然后对着一个和他身量相仿的府丁说:“把你的衣服脱给我。”
“一会请你们找个人少的仓库或是别的什么地方,放几把火。”宋也川穿上最后一件侍卫的衣服,把灰色的腰带扎紧,戴上了帽子,“我从这里翻进去,装作侍卫去救火,摸一摸庄王府的底细。”
他这身衣服并不合身,袖口和裤腿都很空旷,几乎能装下两个宋也川。霍逐风这才恍然发觉,原来能让所有人内心安定下来的宋先生,竟是如此的瘦削孱弱。
“这样太危险了。”霍逐风蹙眉,“让霍时行去,他身手好,也好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