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速速上车。”霍逐风挽住马缰。
他的声音虽低却又暗带急迫,与他平日的成熟稳重并不相符,宋也川登上马车之后问:“霍侍卫为何不跟在殿下身边,可是出了什么事。”
霍逐风惊讶于宋也川的敏锐,只好低声如实说:“殿下被急召入宫了。她入宫前叮嘱我,一定要抓紧时间把先生接回来。”
急召入宫。
宋也川在心中缓缓念过这四个字。
一丝复杂奇异的感觉自心底升起,宋也川骤然觉得有些不安。
温昭明是冷静的人,她只怕也曾觉得事出突然。一条又一条的逻辑线浮现在宋也川的眼前,马车上没有纸笔,他便开始用脑海冥想。等马车停下,他撑着雨伞向西溪馆走去,霍逐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宋也川猛地顿住脚步,回头说道:“公主府上有多少守备?”
霍逐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府丁三百人。”
“全部集结起来,守住府门。”宋也川单手撑伞,另外一只手在袖中勾画以理顺自己的思路,“除了叫公主入宫之外,可还叫了旁人?庄王与楚王如今是什么动向?”
霍逐风思考说:“庄王昨夜入宫与陛下饮酒尚且未归,楚王府没有动静。”
“皇宫可曾加强守备?”
“我同师父一起送公主入宫,虽然阖宫各处看似一切如常,但暗地里的守备却足足多了两倍。且有锦衣卫的人四处巡视。”
一道春雷自头顶的夜空闪过,宋也川的目光冷静且清晰,“派人盯紧两座王府。”
宋也川踅身便向西溪馆走去,霍逐风犹豫了一下,追上前问:“先生可是猜到了什么,可否告知于我?我也好早做准备。”
隔着潮湿的雨幕,宋也川的目光飘向皇城的方向,他轻声问:“事出突然,我判断不出。”
“阿姊,我怕。”
温珩紧紧抱住了温昭明的手臂,而温昭明在此刻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庄王。
“皇兄深夜将我等聚集于此,究竟何意?”温昭明将温珩挡在自己身后,“你用父皇的口谕召我入宫,却不让我面见父皇,将我和温珩关在德勤殿中,到底要做什么?”
庄王的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从袖中拿出一张黄卷:“只要宜阳在此奏表之上属名,我即刻便会送你回府。”
温昭明接过这张纸,瞳孔微微一缩。
这是一封以宜阳公主与六部阁臣的口吻,奏请庄王摄政监国的诏书。
“父皇怎么了?”温昭明认真道,“我要见父皇。”
明帝并不算一位勤政的皇帝,恰恰相反,他对于长生的渴望超乎一切。
近些年见寻医访药,只为能求得长生之术。
有胡人进献一种五石散,服用之后身体强健耳聪目明。明帝尝试过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昨夜与庄王饮酒之后,明帝又服用了一次五石散。夜间发作起来,到此刻都昏睡不醒。
“昨日夜间,父皇骤然病重,此刻正在昏睡。”庄王看着温昭明,面容平静,“你知道的,父皇一直想把你嫁给戎狄。若本王有朝一日登基,凭借你我的关系,我自然封你为大长公主,享一生荣华。我和楚王二人之间,自然是我为太子,对你最有利。”
他的目光转向温珩:“你不是一直喜欢老五么,我日后也会给他富饶的封地,你何苦让他在这陪你挨饿呢?”
明帝骤病,按照内阁的逻辑,推举一位皇子监国本是情理之中。只是如今的阁臣并不全是庄王的人,他没有完全的把握一击即中,却又不甘心错失良机。所以他把自己的目光放在了温昭明的身上,她是明帝最心爱的嫡公主,也是为了让大臣们以为她的话便是明帝的意思。
温昭明缓缓抬起头:“你要做什么本就与我和阿珩没有关系。我也不想再与你沾染毫分。我要见父皇。”她眼眸冷冽,眼中藏着冷淡的蔑视。
庄王被她的目光激怒,眼中寒芒闪现:“我劝你再好好想想,不要错失良机。”
温昭明转过身去不再看他,二人僵持片刻,庄王最终拂袖而去。
德勤殿是昔年明帝召幸后宫的围房,这里是宫闱禁地,平日里本就少有人来,此刻便是连下人们的脚步声都微不可闻。
温昭明蹲下来,双手摁住温珩的肩膀:“你怕不怕?”
温珩抿平了嘴唇轻轻摇头,而后低声问:“父皇出事了吗?”
“我不知道。”她拉着温珩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但温襄他太心急了。”
温昭明在朝堂之上太过弱小,她也没有足够证据向天下人告发,庄王才敢如此有恃无恐。甚至把温珩一同带于她面前,以此为要挟。
西溪馆内,宋也川已经列出了几十种可能。从动机再到计策的可执行性上,他都做出了大大小小的批注。他的左手很稳,蝇头小楷铺陈满纸,字字详实,宛若一幅细密的画卷。
霍时行在门外低声说:“宋先生,楚王率百名武士从王府中出发,向公主府而来。看样子不光有楚王府自己的府丁,还有朝中几位将军和言官。”
而此时此刻,宋也川的墨笔正好圈在「庄王」二字上。
他眸光仍旧太平清宁,只是眼底掠过凛冽的机锋,宋也川走到门前,撑起黑色的油纸伞:“我亲自去见。”
楚王温兖骑马来到宜阳公主府外时,不见公主府的家奴,只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利于门下。他用左手撑着雨伞,俨然已经恭候多时。
细密的雨雾打湿他的鬓发,宋也川眸若点漆深不见底,他对着楚王缓缓行礼:“草民见过楚王殿下。”
昔日宴会之上,温兖曾见过宋也川一面,他好整以暇:“你知道本王要来?”
“是。”宋也川徐徐抬起眼睫,立于温兖身边的大多是宋也川不认识的武将,只有一位姓阎的文臣,宋也川记得是翰林院的人。
温兖身边的几个大臣交换了一个目光,空气中的寒意越发凛冽。温兖似笑非笑地盯着他:“你叫宋也川是吧,本王记得你,你是建业四年的榜眼。”
“是。”
“早听说昔年翰林院中,有一位宋编修文字功夫了得,想不到还能为人谋士。”他挽着马缰,冷笑说,“本王的眼线密报,父皇此刻病重昏睡,而温襄却在此刻将宜阳召入宫中,此刻只怕二人已经合谋假诏,意图谋反。今日本王带朝中诸位大人一起,搜查公主府。”
宋也川眸光如电,徐徐看向温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