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朦胧的雨雾,二人的衣袍落在地上缠在了一处,宋也川的白色斓衫与温昭明的碧色春衫上都沾了雨水与尘土。在雾霭空濛的旖旎春日里,万物沉寂,只余下树下的二人。
“等到夏天就开花了。”宋也川低声说,“殿下会来看吗?”
温昭明用鼻子嗯了一声:“我也出了力,为何不来?”
“那待到明年,若球茎分出了新枝,我送与殿下一棵,殿下想要吗?”
温昭明还在忙着手里的活,漫不经心:“好啊。”
一个浅浅的笑容便在此刻浮现在宋也川的唇角。
在看不到未来的每一个孤单的凄清岁月里,幸而有温昭明同他一起期待下一个春天。
直到温昭明将土壤全部填好,宋也川把花盆放在了树下,而后站起了身子。
“外面冷,殿下快进来吧。”
温昭明跟在宋也川身后,发现不过几日的光景里,他已然能够如履平地,自如地行走于这间院落之中了。
二人走进房中,秋绥拿来绢帕供二人擦拭头发。
“宋也川,你怕不怕你的眼睛好不起来了?”
宋也川擦拭头发的手停了停,安静地思索了一下:“殿下,我确实是害怕的。”
他不知道该怎样措辞显得更贴切一些,所以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慢:“我害怕的并非是生活上的不便,而是害怕无法书写。譬如说陈义写信给我,我只好让霍侍卫念给我听,却不能亲笔给他写一封回信。再者,一个不能视物的人,又怎么能入仕朝中呢?”
他是个性子安静的人,或许在某些事情上有所恐惧,但并不会表露于外,他神态平静,仿佛说的是一件别人的事。
“我可以帮你写回信。”温昭明道,“我可以做你的眼睛。”
宋也川看不清温昭明明亮的眼睛,但是心脏依然猛烈的跳动起来。
温昭明拉过他的手,解开他手上的纱布,吹落上面的浮土:“你别害怕,不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是最坏的结果。”
秋绥端着托盘,上面放着药粉,温昭明为他重新涂药,她的指尖轻柔,指腹柔软,好像一朵绵软的云彩。
温昭明对宋也川说了两次不要怕,上一次是德勤殿起火之后,马车之中灯火依稀,她用手指沾着茶水写:你不要害怕,我没有那么脆弱。
现在她又耐心地告诉他,不要怕,她可以做他的眼睛。
“昭昭。”
“嗯?”温昭明抬头。
“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宋也川分明看不见,可他的目光却如此灼热真挚。
“好吗?”温昭明嘴角轻弯,语气却依然平静,“你不也是对谁都很好吗?”
窗外的春雨依旧缠绵,室内有些昏晦,宋也川轻声说:“我对殿下,还是不同的。”
“譬如这盆品字莲。若是池濯向我讨要,我会转赠于他。可若是殿下,我会希望能与殿下一同栽种于盆中。”
一丝笑意爬上温昭明的唇角,她却有心要捉弄于他:“原来在你心中,只会对旁人大方而偏对我小气。”
见她误解,宋也川有些心焦,他眉心蹙起,被温昭明托于掌心的手指略微蜷缩想要抽回,他似乎是想坐得更端正些,好让温昭明感受到他的重视。
可温昭明却握住了她的手,他下意识抬起头,却见一个朦胧的影子靠了过来,一只温热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他的唇被人轻轻吻住。
宋也川的眼睛骤然睁大,惊讶的话语被堵在喉中。
温昭明吻得青涩,唇齿相贴间,她轻启齿关。宋也川握住自己的衣摆,只顾后退不敢回应。
“殿下。”他身子向后仰试图躲避,内心却又在无时不刻地贪恋她的温软。他呼吸已乱,心神摇晃,右手却又不得不扶助温昭明以防止她跌倒。
温昭明被宋也川推开,漫不经心地舔了舔嘴唇:“你不喜欢吗?”
宋也川的眼中划过一丝迷茫,他依旧端坐在桌边,襟口微开,淡色的薄唇泛出潋滟的微红。他漆黑空濛的眼睛越发潮湿温润,单这般看着,却显示出十足的秀色可餐来。
他想说喜欢,可却又觉得自己太过于卑微。
按照他原本的打算,他想等到自己能入仕朝中之后,再向温昭明袒露心扉,显然温昭明此刻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
“昭昭,我……”
“你是不是想说,这些你打算殿试之后再和我说?”温昭明坐在他对面,上下打量着他问。
宋也川喜欢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他会把所有将会面对的事情一板一眼地做好规划。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这种出离于他计划之外的事情,总会让他下意识迷茫不安。
“嗯。”在温昭明的注视之下,宋也川轻轻点头。
“可若你无法参加殿试呢?”温昭明的手在他不可视物的眼前摇晃,“你还会说吗?”
“会的。”宋也川的眼眸轻垂,“只不过会更晚些。”
温昭明似乎笑了一下:“你总是想做好了万全准备,可你也要知道,凡事总不会屡次给你谋划周全的时间。”
“你想等到入仕之后对我说的话,不如今天先由我来说。”
宋也川睁着眼睛看向温昭明的方向,他的心跳得越发快,手指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他有些慌张地睁大眼睛,可依然只能看见她旖旎的轮廓。
“如果你无法参加今年的殿试,我会和你一起再等明年。若你的眼睛永远都不能复原,我会一直做你的眼睛。”她拉住了他冰冷的手,十指相握,“好不好?”
在他走向月亮的途中,偶遇太多的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