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昭明将纸重新夹入书中,心跳得有些加快。
她趁二人不备走出了门,宋也川看向她背影消失的地方,突然问:“方才进来的人,是不是殿下。”
池濯一愣:“你不会是装瞎的吧?”
宋也川摇头:“看不清只是依稀看得出影子。”说到这个话题,宋也川眼中闪过一丝费解:“池兄可觉得,我太过寡淡无趣?”
这个问题显然吓到了池濯:“你在说什么?我可对你没有兴趣。”
“……”宋也川调整了一下问法,“前几日,殿下说我没有喜恶,她似乎有点不快。可我思索数日,都不知她为何不快。”
“你这几日都在想这个?”
宋也川微微颔首。
池濯蓦地一笑:“这个问题并不难想。在我看来像殿下这般尊贵的女子,大抵是喜欢天下独一份的东西,不论是珍宝还是情谊。你若没有讨厌的事物,你的喜欢如何能够称得上珍贵呢?”
“竟是这般么。”宋也川缓缓松了口气,“还好有池兄指点迷津。”
见他终于露出一个轻松的表情,池濯叹气着摇头:“你的心思,如今已经全扑在她身上了,连这等小事竟都要你琢磨如此之久。我若有妻室,定然不会如你一般沉迷其中。”
宋也川垂眸安静地笑,片刻说:“这样有什么不好吗?”
“自然不好,这样下去,你都不是你了。”池濯认真说。
宋也川却在此刻抬起头,声音虽轻却又坚决:“其实这样才是我。”
三希堂内灯火葳蕤。
明帝桌上摊开了十几份考卷,弥封未启。另有翰林拿着三十几份试卷立于一旁。
“陛下,这是今年春闱各房取中的试卷,这十六份是各房选出较好的策论,余下三十五份为稍次些的文章。还请陛下御览。”张泊简长揖道。
明帝翻过最上面的几份试卷,阅览之后说了句:“尚可。”随后便又翻开了下一份,直到把桌上十几份试卷全部翻完,众人都没能在明帝眉宇之间看到一丝满意之色。
张泊简看了一眼身后的小翰林,他们立刻上前,将余下试卷逐一交由明帝观览。看完所有人的试卷,明帝终于抬起头:“宋也川的策论在何处?”
在场七个读卷官四目相对,而后其中一人道:“试卷弥封未启,臣等尚且不知。”
明帝的手敲了敲桌沿:“那便现在启吧。”
翰林们只得在三希堂中逐一将糊名用的卷帙张张分开。待所有试卷的弥封都启封之后,其中一位读卷官说:“回陛下,宋也川的试卷并未在其中。”
明帝的目光缓缓环视在场众人,突然问:“建业四年那批恩科学子的策论,你们中有谁看过?”
张泊简率先道:“臣看过。”
余下六位读卷官也逐渐拱手:“臣等看过。”
就连在场的几个年轻翰林都称看过。
“那宋也川的策论,你们谁看过?”
三希堂内一派寂静安定,竟无一人敢说话。
“陛下,臣读过。”张泊简出列,长揖及地。
明帝似乎轻轻笑了一下:“原来除了泊简之外,这篇足以彪炳于青史的策论竟无人读过。”
“稽之于古,三代有天下,率数百年之久,其所以致隆盛者,莫不以仁义之道也;及其后世之衰,亦莫不以不行仁义之故,而遂至于不有天下。”明帝一字一句诵出,“这篇策论,朕这些年来,读过十遍不止,早已能背诵于心中。而这篇策论的作者,彼时竟只有十五岁。”
只因经年累月的服用五石散,明帝的双目微微凹陷。说起话时也不再是当年中气十足的模样,他枯槁的手摸过桌上的黄卷:“这些各房的文章,可有一篇比得过当年啊?”
众人一时间竟谁也猜不出明帝的心思。
出了三希堂的门,七位读卷官聚在一起,其中有人喃喃道:“难不成真要取宋也川的策论?”
其中一人道:“就算取了又如何,后面还有殿试,哪怕过了殿试,这些年在翰林院等着擢升的人还少么,单一个制考就拦住多少人。诸位也别太担心了。”
“不是我要担心,而是实在害怕引来大家的不快。”那人叹气着摆手,“南北榜的事还没怎么消停,就要取罪臣为官,放榜的时候不知道还要闹成什么样呢。”
二月二十四,春雨萧疏。
走进西棉胡同的庭院里时,细雨斜织。春日的雨宛若笼罩着一层迷离湿润的水汽,将视野中的景色笼罩出一丝迷离的光雾。
宋也川蹲在银杏树下不知在做什么,温昭明缓步走到他身边。
他仰起头看向她的方向,神情从平静逐渐漾开一丝笑:“你来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
宋也川眼睫低垂:“殿下的脚步声总比别人更轻些。”
温昭明站在他身边:“你在做什么?”
“去岁在浔州时,陈义曾和我说起,浔州有一种特别的芙蕖,名叫品字莲。花色洁白如霜雪一般,我曾赞过一句,今年他给我送了一盆球茎来,并说种植于官窑瓶中,到了夏天便能开花了。”他左手的纱布上沾了少量的土,右手正在慢慢用铲子将花盆表面上的浮土压平。
温昭明蹲下来拿过他手上的铲子:“我帮你。”
宋也川并不推辞,温昭明离他很近,他可以依稀闻到她身上特有的香气。淅淅沥沥的春雨沾衣欲湿,宋也川扬起自己的袖子,像伞盖一般展开在温昭明的头顶,声音温和:“雨还没停,担心受寒。”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更好些。”温昭明淡淡说。
公主没有做过这种事,拿着铲子有些无措,宋也川在一旁虽然看不清,但依然耐心地指导:“浮土稍松一点即可,不必压得太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