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自称为义军, 劫掠南方各地豪强,而后开仓放粮,接济百姓。许多百姓视他们为救人危难的天神一般。义军之首名叫赵在渊,据说今年才三十岁, 温兖起了几分惜才之心:“若能生擒便最好, 若他负隅顽抗再杀之。”
刑部侍郎趁机提起尚且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的第二批南方文人,温兖此刻也有几分心力交瘁。
“如今南方百姓已经对朝廷有了怨恨, 就不要在此时与他们针锋相对了。”温兖摆了摆手,“打三十杖放了吧。”
“那裴泓呢?”
温兖道:“你看着办。”
裴泓的罪的确要更重些,但听陛下的意思,还是想留他一命。
刑部侍郎犹豫很久,终于写了个流字。
三十杖,再流放三千里。
温兖看过之后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池濯得了消息,又给宋也川下了个帖子。
宋也川带他去了一间茶楼。
墙壁是重新刷过的,早已看不出字迹,宋也川指着墙面说:“他那时,就把诗写在这里。”
“他写的什么?”池濯艰涩问。
“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
池濯苦笑:“果然是他做出来的事。”
他停了停,又说:“也川,那一回我……”时间已经过得太久了,骤然提起也让他有些羞赧。
宋也川打断了他:“不必再提了。”
池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终于鼓起勇气问:“这些事,你到底参与了多少?就是,那些流寇的事。”
他看着宋也川雾沉沉的眸子抬起,对着他缓缓一笑:“喝茶吧。”
池濯心里有了一种复杂的感觉,像是被人骤然扼住了喉咙以至于难以呼吸。
他甚至想按着面前青年的肩膀,用力摇晃几下,让他把话全都说清楚。
扪心自问,他早就看不透宋也川了,又或者说他太自以为是,其实他从来就没有懂过他。
池濯的目光落在宋也川平静搭在桌前的手上。
他的手指清瘦苍白,手背上可以看清分明的青色血管和筋络。指甲修得很整齐,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宋也川便是这样一个文弱的青年。他除了如玉般出尘的相貌外,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目光温润若玉,平和从容:“我并非信不过你,也不是刻意隐瞒。很多事不知道对你有好处。”
“罢了,你不肯说我也不会追问。”池濯低声说,“那你说说看,这战役到底胜负如何,何时才能结束。”
“三个月内便会了结。大梁胜。”
“如今这形式,你还能这般乐观?”
“大梁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小。”宋也川平静饮茶:“届时承国公在朝中的地位便可以和封无疆比肩了,汪右直也会因为这次战事有所提拔。权柄下移,封无疆的注意力便会转向承国公,我们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从流寇起义,再到重用承国公府,池濯惊觉宋也川仿佛一切都了然于胸。
“我一开始只是以为你要救裴泓、救那些南方士子,如今我才知道,你的目光仍在朝堂上。”
池濯的声音渐渐低了:“这场战事,死了很多人。有咱们的军士,也有无辜的百姓。”
宋也川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现在死人,是为了以后不再死更多的人。”
“我懂。”池濯轻声说,“也川,你有魄力,我心中很钦佩你。”
封无疆已经有了独大的势头,而今上的幼子年龄还太小,陛下身边便没有几个可以信任并重用的人,又或者说他从没有信任过任何一个大臣。温兖逐渐重用承国公府大概也是为了分权。
“明日裴泓要离京了,你去送他吗?”池濯问。
“不去了。”宋也川从怀中掏出银票,推到池濯面前,“你替我转交给他。”
“他要是不收呢?”
宋也川淡淡一笑:“你说是其阳公主给的,他就收了。”
“你……”池濯一时语塞,“这话我怎么说得出口。”
宋也川的目光落在银票的信封上:“你放心吧,他这人,不会委屈自己的。”
走进书房时,宋也川没有意外温昭明在等他。
她面前展开了几张信纸,一张一张地贴在桌案上。
“这是你有意要给我看的,是吗?”她拿起其中一张,“赵在渊的名字,我可是如雷贯耳已久了。我竟不知你的本事,和他都这般谙熟了。”
温昭明仰起脸,看着宋也川的眼睛:“你把这些放在桌上我能看见的地方,想要我说什么呢?”
宋也川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与她平视。
他眼眸那般乌黑,光看着她便似是能将她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