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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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得在这座金銮殿中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子,心知肚明那满城花开中定然有些猫腻,偏偏它又确实祥瑞得令人寻不到丝毫人为手段,谁也说不清楚这到底出自谁家手笔。既然这是个天降祥瑞,皇家要拿这个来作筏子,还真是名正言顺得很。

金陵城中流言纷纷扬扬,官员们心里其实是很犯嘀咕的,虽说大丹祖制明令定了,天家嫡支不与四公家联姻,但谁知道四公家如何想法呢,说不定这回王家也同样想要将嫡女嫁入帝皇家?

那把椅子的份量从来就不轻。

可以成为下任帝皇的舅家,这份荣宠,即使是绵延数百年的金陵王家,也未必就不会觊觎。

而圣上一直将同类奏折按下不发,态度暧昧,人精子们就算揣摩不到圣上的十分心思,总也能看清三四分的,如果朝中内外对此祥瑞的呼声极高,圣上定然不会排斥顺水推舟一下,为长子聘下王家嫡长女。四公家嫡女,原本就是最匹配一朝天子身份,最适合成为一朝国母的人。

而且,身为天家子弟,身份之贵重原就应当是天下的极致,如此,在这天下怎会有娶不到的女子,怎能有?

这时候圣上令寺人搬出堆积如山、劝请帝皇不要无视天降祥瑞,为太子和王霏赐婚的奏折,明显是打量着如今流言已达极盛的时候,他准备顺水推一推舟了。

祖宗定下的规矩自然是重要的,但哪里有人愿意一辈子站在祖宗圈出来的地儿里不动弹?

虽然王相公这些日子里对这流言只当不知,态度明显是坚决反对的,但谁知道相公会否在各界压力之下松口,同意此事?不论如何,同意了的话,王家在这大丹越发是能横着走了。

再说,如今大丹民间几乎都是王家女要嫁为太子妃的传言,而且百姓们对此喜闻乐见,如果紧跟着传出来,王家女所嫁之人并非太子这样的事,王家女在民间的声誉基本上也就毁了。

流言,本就是你越想他消失,他就越发发育得猖狂旺盛的东西。

不过,世家大族看重血脉,王家绝不会容许嫡长女就如此被毁去,若是其他三公家出现了这样的事,也是同样。所以大丹能对这件事有所了解的人,从流言转盛的时候起,就在等待着相公王氏的反应了——这也许会是对大丹朝堂的格局产生重大影响的一个选择。

结果,相公王氏再一次让人见识了这个家族作风的朗健强悍,皇帝欲要结亲的态度如此殷切,相公竟是宁愿自损八百,也还是硬气地回绝了,宁愿让老母病重,宁愿送娇滴滴的女儿到清贫道观中修行祈福,都不愿将女儿送到天家手上!

官员们打量着王相公清癯而笔挺的背影,不论先前是如何想的,现在都只剩下了惊叹——相公王氏,作风本就该如此傲然才是。

高座之上皇帝面色沉了又变,最终还是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差别地,笑了起来:“果然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骤然听闻相公家高堂重病之事,孤亦甚感忧思。”

身穿明黄色龙袍的皇帝洋洋洒洒地说了一篇安抚王相公的话,向相公王家赐下了一大张礼单的赏赐品,再也不曾提那金陵城中流言的半个字。

还能提什么?

提那一城花开,提王家女和天家储君的大好良缘?别人家长辈身患沉疴的时候,你要如何上门去提天赐良缘?

别傻了,即使是帝皇也不得不遵守那种被命名为‘道德’的东西。

虽然在大部分的时候这两个字都是纸糊的,但还有些时候,它却又有着看似脆弱、却又撕扯不开的约束力,它近乎是这个世界所有人的意志,它将每一个人可以做的事区分出了从高到低的一层又一层,那位于低处的,只能对高处的俯首,如果特立独行,就会被它所化的磨盘磨去一层又一层的皮肉,疼痛不堪。

此日散朝时,谢丞公和王相公各自持着笏板,并肩步出两仪殿,往开辟给两人处置朝事的内阁走去。两人并不交谈,却极有默契,其他官员们面露敬重神色,纷纷给两人让路。大丹地位最高的四公之二,其实也只是一清癯、一儒雅的两个老中年而已。

“圣上,杨淑妃在殿外求见,说是为圣上熬煮了一道滋补汤水。另杨淑妃说了,她在关于二皇子的功课上颇有些忧虑,想要与圣上说。”张乐泉低眉顺眼地禀告道。

“令她回去罢。”泽帝背着手,丝毫不为所动。每日里这些个宫妃总能寻出无数的理由来求见,不外乎是要撒些口水,给自己讨点好处,给其他人上点眼药而已。他翻了翻两个寺人从前朝堂上又运回来的那堆奏折,眼神极冷。

“是,圣上。”张乐泉躳躬身,顺从地出去赶走了杨淑妃。

泽帝越看越怒,将一本奏折掷在地上:“张乐泉,你来说,孤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窝囊?想为我儿娶个世家女,还要借助满朝文武的势,不仅如此,成与不成还要看他王家的意思?!”

“圣上……”张乐泉面露惶恐,躬身不敢接话。

“你说这历朝历代,何曾有过像孤这般窝囊的皇帝?步步都似被陷在泥潭里,想要下个政令永远举步维艰,孤这皇帝,当得到底有什么意思?有什么意思?”

泽帝越说越疾言厉色,想起辅弼相丞四公,从他登基开始,就如一道无处不在的巨网般,将他天家子弟死死拘束,寸步难行,不仅如此,还将一直这么约束他的儿子,他的孙子……泽帝一把拔出了挂在壁上的锋利宝剑,将那堆奏折连带盛放的书案劈成了两半,劈啷一声响,瞬间铺了金丝地毯的书房里一片狼藉。

张乐泉站在一旁,身子躬得更低了。

“总有一日,孤要令这天下大权重归于我天家!”皇帝一双总是似睡非睡的眼,此刻却闪烁着凌厉非常的精光。

“还请圣上暂息雷霆之怒。”张乐泉轻声地说:“如今世家极盛,硬撄其锋并非良策。不若继续积攒实力,磨练刀锋。世家根深叶茂,合作无间,但他们之间也并非毫无摩擦,只要圣上找准了那关节处,总有庖丁解牛般将之瓦解的一日。”

张乐泉一番话,说得泽帝心绪平复不少,叹道:“张卿说的是,还是你知我心思。如今孤手上能用、可用之才还是太少,总得继续培养则个。稍后你将翰林院的名单取过来,选几个真正忠诚的,在七品八品职缺里补一批罢。就算出了翰林院就捏在王谢二人手上了,也说不得就能有第二个时茂方,能挣出一方天地来。”

“圣上英明。时茂方对圣上忠心耿耿,圣上仁心明德,何愁得不到第二个、第三个时刺史。”

张乐泉领了泽帝的旨意,又禀告道:“圣上,赵王管那西市工坊,御下甚严,这两日工坊中的工匠似乎颇有些反叛情绪,出工的少了一半多,与其他皇亲合办的丝棉厂子、棉胶轮厂子处生产皆出了些问题,生产机子障碍甚多,生产效率缓慢了三成以上。”他欲言又止。

在晏河长公主管理工坊的时候,可没有出过这样的管理问题。张乐泉心知,那些工匠都是晏河长公主收拢起来的,对她的忠心自然要比对空降的赵王要高,而且赵王治下手段冷厉,更易激起工匠们的反叛之心,再加上长公主私下里也许有的授意……张乐泉认为,赵王离完全接掌西市工坊,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泽帝皱起了眉:“孤对赵王寄予厚望,他就是这样回报孤的?一批工匠而已,蝼蚁也似的东西都打理不好。竟还是晏河要得用些……只是工坊不可交回晏河手上,这个女儿也太能折腾了。孤竟到如今都看不出她是如何整出了那祥瑞之兆来。”想起了满城花开的祥瑞,泽帝叹道:“这个女儿如何不是儿子,若是儿子,便是再厉害几倍也是好的,孤就不愁后继无人了。”

张乐泉为赵王分辨了两句:“赵王这些日子里都在西市工坊里镇着,想来再过上些日子,也就能将工坊上下打理通透了。”然后又为晏河长公主说话道:“圣上,臣想长公主确实是能干的,圣上不愿她打理工坊,何不交予她些其他事务?如此长公主殿下也能感觉到圣上对她的一份爱惜之心,定会全力以赴为圣上出力。”

“张卿所言甚有理。”泽帝缓缓颔首:“只不过此事不急。还晾她一阵子吧,再磨磨她的性子,后面若是看着好了,再另行择选产业交予她掌管。”

“涟姐!你知道了吧,王相公将霏娘送进了道观,还是离金陵不知有多远的道观,王相公竟舍得将她送去吃苦!”太子失态地冲到了长公主府,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是说能帮我得到她?为什么,现在她成了女冠,还要为祖母祈福,一祈就不知要多少年,我年内就要大婚,拖不下去了!”

晏河刚刚送走了来宣召的寺人。

她瞟弟弟一眼,随手将那写着“晏河大长公主”的诏书扔到一边,靠上锦绣长塌,百无聊赖地一个一个检查自己圆润精致的指尖,懒懒地道:“钱昭,我是说过事在人为,我尽力帮你了。连天都是帮你的,但是王家硬是抗住了压力,我能怎么办?难不成我还能直接弄个小花轿儿,给你去把人抢回来?”

晏河的态度激怒了钱昭,他咆哮道:“钱涟你怎么能这样?!你可知道,为了王霏,我已经送走了身边所有的美婢,已经连续两个月不近女色!为了她我低眉顺眼,修心养性,每回见到王相公都恭恭敬敬的,我还在母后跟前发过誓,非卿不娶!我付出了这么多,你现在却来告诉我说你没办法了,你这是硬生生把我推出去当笑话!大家都以为她肯定要嫁我了,结果王家硬是不肯,他们是看不上我!我是当朝太子,我如何丢得起这个脸?!有你这么做事的吗?!你别忘了,一开始是你保证能完成这件事的,你怎能不负责到底!”

钱昭毫不客气质问的态度也激怒了晏河,她抱着手臂坐起身,尖锐地道:“你还敢来说?你知道不知道为了弄出这个满金陵城的祥瑞,我投入了多少资源,我要不是足够负责,我何必做这么多?我在帮你的时候,你有帮过我一点吗?我被弹劾的时候,父皇要夺我工坊的时候,你有没有去父皇跟前为我说过半句话?没有吧,你当时担心父皇迁怒于你,乖乖缩在东宫里一动不动,你就忙着讨好父皇,忙着修饰自己的形象,你就是白痴一样满心期待地等着天上掉馅饼。”

“现在好了,父皇打压我,我手上没人没资源了,以后要做点什么只会越来越难。你要是还有一点心疼我这个姐姐,现在就立刻收起你那副嘴脸,帮我想想怎么把我的产业拿回来。王霏再漂亮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以后等你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还不是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你能不能有点出息。”晏河非常鄙视地瞪了钱昭一眼。

钱昭喘了一阵粗气,慢慢怒火下去了些,知道长姐才是他最天然的同盟,还是不要太得罪了的好,这才勉强约束自己收住了火气,道:“父皇一是恼你太高调,家里的事也传出去被人弹劾,丢了面子,一是觉得你拿着工坊,收入太多了,不好约束,他才拿走了工坊。”

镇静下来的话,钱昭看事情还是清楚的,他道:“我看着,父皇很可能不会再把工坊交还给你了。”

晏河眼里闪过冷意:“你也觉得父皇是这样的意思?”她拿起那新簇簇的诏书掷在钱昭身上,怒道:“看看吧,父皇当我是傻子呢,拿走了工坊,拿走了我的人和钱,就给我在称号上加个大字,赐点东西!还以为说两句特别宠爱我,就能把我的心拢回来。我不敢生他的气,但我实在是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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