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至此处,其实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很明显了。
于是,金濂张口问道。
“所以,少保的意思是,任礼为了阻止赤斤蒙古卫进京揭发他擅自役使军士开垦私田,荒废军屯的罪状,所以派人截杀了使臣,并将其伪装成来大明劫掠的虏贼。”
“尔后,他得知阿速在甘肃拜见了少保,所以害怕你在兵部查到蛛丝马迹,于是索性故技重施,可是如此?”
于谦沉默片刻,似乎在刻意躲避着上首投来的目光,道。
“目前证据不足,尚不能断定真相如何,但是,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这种可能性最大……”
说这话,于谦低着头转向天子,道。
“陛下明鉴,此事隐秘,如若为真,那么必定是任礼私自所为,甘肃上下将领,绝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所以请陛下放心,甘肃多数边将,纵然有过有失乃至有罪,但却不曾有对朝廷不臣之心,若因猜忌而大动干戈,所苦者实是百姓也!”
朱祁钰目不转睛的望着于谦,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的声音响起,淡漠而冷静,道。
“于谦,这件事情是否为真,朕会让刑部去查。”
“但是,朕只有一个疑问……”
“当时,任礼远在甘肃,要说他能干涉宁夏也就罢了,可他一介边将,哪怕身有爵位,又是如何远隔千里,指使得动当朝的兵部尚书,让邝野不惜违背典制,为他销毁证据的?”
“此事,你如何解释?”
第652章 查
武英殿中,随着天子的一句话问出,顿时陷入了一阵沉寂。
不错,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这件案子之所以到现在才被翻出来,最大的原因就在于手尾处理的很干净。
但是,任礼区区一个武将,哪怕是勋贵,当时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伯爵,在京中无甚人脉,他何来的能耐,能够做到这些?
要知道,销毁兵部军报及地方记录,这样的事情,别说是任礼一个新晋勋贵了,就算是英国公府如日中天的时候,也未必能做得到。
这就相当于,如今的杨洪或者范广,让于谦替他们隐瞒紧急军情,别说是真正做到了,于谦不反手一道弹劾上去,都算是渎职。
然而,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发生了!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猜测纷纷,却一个个紧闭着口,丝毫不敢出声,只等着于谦的解释。
不过,这一次,于谦自己似乎也有些心虚,别过头去,道。。
“回陛下,邝野已在土木之役中战死,陈年旧事难以查证,臣不敢妄言。”
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地步,早已经不是于谦所能控制的了的了。
天子看了一眼于谦,脸色尚算是平静,只不过,口气当中却多了几分冷意,道。
“邝野的确是死了,但是, 却也不是死无对证!”
说着话, 天子侧了侧身子, 道。
“怀恩,你现在即刻带人前往尚宝司,将正统八年间, 所有核发出的中旨带到武英殿来,另外, 去司礼监, 将正统八年的起居注也一并带来, 朕要一一查证。”
朝廷有这么复杂的典制,最重要的作用, 便是让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有据可查。
按制,无论是口谕还是中旨, 只要是以上谕名义发出的命令, 都要在尚宝司留存副本, 以备查验。
即便不是书面形式发出的谕旨, 哪怕仅仅是召见臣子时的私下议论,也自有起居注记录一言一行, 想要作假几乎不可能。
此举本是为了防止有人胆大包天,假传圣意,但是, 如今却成了清查当年真相的最好手段。
怀恩作为天子的心腹宦官,自然是唯命是从, 得旨便立刻退下去办。
与此同时,在场的老大人们, 也都终于是捅破了那层朦胧的窗户纸。
不错,这么解释的话, 一切就都能够说得通了。
只有天子诏命,能够让当朝兵部尚书下令销毁兵部的秘密军报,也只有天子诏命,才能远隔千里,却能让地方衙门,将使团曾经出现的一切痕迹抹除。
当然,这个天子, 是正统八年的天子,也就是如今身在南宫的太上皇!
怀恩回来的非常快,如今,他已是宫中有数的大珰, 且此去乃奉旨而为,自无人敢阻拦。
再到武英殿中时,怀恩身后已经多了一个三尺长的箱子。
“陛下,正统八年的起居注,以及自宫中发出的所有中旨副本,皆在于此了。”
在场的气氛忽然有些紧张起来,但是,朱祁钰却并不在意,只继续开口吩咐道。
“将起居注中涉及兵部尚书邝野的部分,和发往兵部及宁夏的中旨全部找出来。”
怀恩办事妥帖,回来的时候,早已经带了司礼监的几个书吏宦官,得了旨意之后,便开始从厚厚的案牍当中翻找起来。
所幸,这些旨意在保存的时候,便已是分门别类,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保存,所以寻找起来,也十分方便。
而且,怀恩心思机敏,虽然天子没有点破,但是他早已明白要找什么,按照起居注中的时间,人物,按图索骥,很快,便有了结果。
不多时,怀恩从一摞厚厚的起居注中拿出一本,摊开在天子的面前,道。
“陛下,这是正统八年九月,太上皇召见时任兵部尚书邝野的奏对记录,请陛下御览。”
朱祁钰接过怀恩递过来的记录,凝神看去,待看清楚之后,脸色顿时便是一沉,轻轻的摆了摆手,将记录重新递给怀恩,朱祁钰的声音中透着一抹复杂,道。
“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