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怀恩拿过记录,倒是没有什么犹疑,大略扫了一眼,便读道。
“邝先生,赤斤蒙古卫派遣来使之事,朕已知晓,事既已变,不可挽回,为防关西七卫生变,此事不可声张,先生回兵部之后,当即刻销毁一应军报,佯作来使未入大明境内,即遭伏杀,其余一概不知……”
一片沉默当中,怀恩将手中起居注放下,从一旁的书吏手中接过另一份记录,拱手道。
“陛下,这是正统八年九月初发给宁夏知府的中旨,未经内阁,未经六科,乃是直送宁夏,其内容……”
怀恩略停了停,看到天子轻轻颔首之后,方继续道。
“内容是命宁夏知府销毁官府对此次赤斤蒙古卫来使的所有记录,并将知情之的衙役,书吏,驿卒全部转调他处,严令此事不可泄露。”
得,如果说之前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起居注上白纸黑字,彻底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那就是,太上皇早已经知道赤斤蒙古卫来使之事,虽未明说,但是,从言辞之间看来,他老人家大概也是直到,人是怎么出事的。
但是,他当时的选择却是……将此事隐瞒下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得知真相之后,在场诸人也是面色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低下头默默不语。
片刻之后,天子重重的叹了口气,神色缓缓变得坚毅起来,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开口叫道。
“金尚书!”
“臣在!”
金濂赶忙上前,拱手称是,旋即,他便听到,天子的声音平静而坚定的响起,道。
“朕欲命你为总督三边军务大臣,总辖甘肃,延绥,宁夏等处军务,亲赴边境,察查任礼截杀赤斤蒙古卫使臣及谋刺朝廷重臣一案,并将一应涉案人等缉拿回京,主持三司会审,先生可愿?”
“陛下!”
金濂尚未开口,一旁的于谦却已经坐不住了,起身道。
“此事干系重大,数年以来,也先都在竭力拉拢关西七卫,意图与其联姻,虽屡屡遭拒,但是始终不曾放弃。”
“如今阿速虽然心向朝廷,但是,若被他得知,朝廷曾放任任礼截杀其使者,难保不生异心。”
“关西七卫一旦倒戈,草原局势即刻便会逆转,若烽烟再起,生灵涂炭,则万民再陷战火,请陛下三思啊!”
其他的大臣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色之间,却也隐约透着担忧。
事到如今,他们都已经听出了天子的意思。
任命金濂为三边总督,前往边境调查此案,还要组织三司会审,这么大的动静,摆明了,就是要将一切都摆到台面上。
任礼死不死的,他们一点都不关心。
但是,一旦要把任礼的案子查的清清楚楚的,当年的事情就彻底瞒不住了。
到时候,不仅满朝上下都会知道,任礼胆大包天,竟敢截杀使臣,更耸人听闻的是,堂堂的大明朝廷,得知此事后,不仅不处罚任礼,反倒替他隐瞒了下来。
朝廷的颜面,老大人们已经顾不得了,让他们担心的,就像于谦所说的一样……关西七卫会怎么想?
平心而论,如果换做他们是关西七卫,在自己向朝廷提出合理的迁居需求遭拒之后,心中多多少少,都会有愤懑和不满。
如果这个时候,再得知,自己派去申诉的使臣不仅遭到了截杀,而且,自己信任的大明朝廷,还明目张胆的包庇凶手,更过分的是,这个凶手不仅逍遥法外,而且还加官进爵。
这种事情,不管放在谁的身上,只怕都咽不下这口气吧。
如果关西七卫真的投向了瓦剌,那么,大明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优势地位,顷刻之间便会荡然无存。
没有关西七卫的阻挡,瓦剌和西域之间的沟通再无掣肘,那么,很快也先就能够恢复元气,重新拥有威胁大明的力量。
这是大明上下,都不愿意见到的事。
于是,迟疑片刻,金濂也道。
“陛下,此案关系重大,是否……”
“怎么,金先生身为刑部尚书,也想劝朕息事宁人?”
天子的口气平静,但是目光灼灼,莫名看的金濂一阵羞愧,没有在继续说下去。
与此同时,这句话也成功的让一旁陈镒的话头也生生的吞了下去。
接着,众人便见到天子的脸上罕见的浮起一丝怒意,冷冷的道。
“这件案子,从头到尾,都是朝廷对不住关西七卫!”
“任礼身为甘肃总兵官,本该竭力相助关西七卫抵抗也先,但是,他却因一己之私,对赤斤蒙古卫的困境视而不见,此其一也。”
“赤斤蒙古卫遣使来朝,意欲举告,让朝廷做主,朝廷不仅没有清查事实,反而放任任礼截杀使臣,此其二也。”
“事发之后,朝廷颠倒黑白,庇护凶手,佯作无事,此其三也。”
“这么多年以来,赤斤蒙古卫虽和大明有所摩擦,但是,至少在抵抗瓦剌上付出甚多,此可谓忠。”
“情知任礼在故意为难他们,仍旧不曾有悖逆之心,一意入京申明状况,甚至在任礼将荒田以手段转为户部登记的私田后,也没有埋怨朝廷不公,此可谓顺。”
“一边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败坏朝廷声誉的贼子,一边是对朝廷忠心耿耿,恭顺有加的有功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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