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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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点了点头,太善放高利贷的事她倒是头一次听说。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上一世太善把真静家的欠租加得那么高,分明就是高利贷。她也接着段晓楼的话说道:“所以,你们今天就去找太善秋后算总账,把她所有的单据都没收了,并打算一把火烧掉以示惩戒。而那些道姑师傅们,大概是被太善许下了什么好处,因此才会帮她一起去抢夺单据,不过最后还是失败被擒。”呵呵,刚才那一幕“官兵勇擒道姑”的情景还真是有够精彩。

段晓楼抚然一笑道:“何妹妹真是冰雪聪明,说的分毫不差。就在早些时候我没收单据时,急红了眼的太善突然对她的弟子大喊了一声‘听着,抢回一张单子的赏银十两,升作内堂管事’。于是那些道姑仗着自己是女子,撒疯耍泼的扑上来抢走了几张,我又不便出手伤她们,毕竟她们只是被太善收买利用了。可高绝那混蛋为了抢回单据一出手就伤了不少人,还反过头来指责我办事不利。呿,连对女人都动真格的打,真是无情无义……”

何当归晒然:“这里的道姑们大多是山野村姑,从没见过什么武功高手,还以为凭着人多就能硬碰硬。她们不知道,其实在高手眼里她们轻如微尘,抬手就能拂走。”何当归想了一下又说,“不过,她们已经得到了不少教训,虽然曾阻挠官差办案,但到底只是一些愚民,你们一定不会严处吧?”

段晓楼温柔地看她一眼,低笑道:“你这算帮她们求情吗?”笑声微微震动了胸膛,空气中都弥漫着来自他衣衫上的淡淡梨花香。

何当归不置可否,又想起一件奇怪的事:“对了,我瞧见刚才除了太善的单据,还有很多的书册也被烧了,那些全都是她记的黑账本吗?嗯嗯,真奇怪啊……会不会太多了些?”

段晓楼犹豫一下说了实话:“那些都是春.宫.书,是从那些道姑的禅房里搜出的。”

“……”哦,何当归略微尴尬,早知道就不问的这么详细了。

看着第一次露出类似“害羞”神情的她,段晓楼愉悦地笑道:“本来寻常人家有几本这种书也没什么,可这里毕竟是道观,收藏那些书籍平白玷污了清修之地。昨晚带头搜查的魏文州又是个很较真的人,竟把所有跟这个沾些边儿的书一股脑全扣下了,所以加起来才有两百本之多。”

何当归眨眨眼睛道:“这个么,算是出家人没有遵守清规戒律,自有她们的戒规、戒条去处置,不如就请观主太息师太亲自监督执行。你们也不会再深究罪责了,对吧?”

现在,何当归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太息对她那么客气,原来还有这么一码子丑事想让她出面求情。如果水商观收藏两百本春.宫.书的事传扬出去,那么以后这里再也不会有香火香客,倒可以把道观换个招牌,改作一家青楼。不过,太息与她双方各有所需,她也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就帮这些道姑一次吧。

段晓楼皱起好看的剑眉,眸间暴出了少见的戾色:“别的人我不管,那太善实在是黑了心,这次少不得要让她脱一层皮!”

何当归耸一耸肩,客观冷静地分析道:“太善放高利贷,在律法上最高的惩罚就是‘毁据’,这个你们已经做完了;之前太善拉我去扑火,我却并未受伤,最多算她一个‘伤人未遂’。她还可以狡辩说自己只是一时情急救火,忘了松开抓着我的手,再搬出来她的‘出家人三大特权’之中的‘宽延缓刑’,呵呵呵,最多就是罚一罚银子,连大狱都不用进去坐。况且,你们烧了她的高利贷借据,令她损失了大笔银钱,她又会把主意打到那些种着道观农田的租户身上,变本加厉的从他们那里剥钱,这叫做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

段晓楼看着这个神采飞扬、侃侃而谈的小丫头,忍不住伸手揉一揉她的发,安慰她说:“你别操心这个了,对付区区一个太善,不需找任何罪名,我也能让她吃尽苦头。”

“不行不行,绝不行!”何当归扯住他的衣袖,急声阻拦道,“段公子你听好,我不要你擅用锦衣卫的权力做这些事,也不要你帮我对付太善!”她欠我的,我会用自己的办法讨回来,我既不愿假手于人,更不愿再欠你更多人情。只因我最明白,钱债易还,情债难偿。

☆、第032章 胸口被掏了洞

更新时间:2013-07-09

段晓楼敏锐地猜出她的心思,声音中不由带了一丝苦涩:“怎么,你我一定要分得这般清楚吗?”

何当归仍不肯放手,紧紧揪着他的袖子规劝道:“古语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太善是个十足的小人,要么你就干脆杀了她,要么你就别得罪她,否则你就是为自己埋下一个将来的隐患。”她前世就有这种血淋淋的教训,被太善一欺再欺,最后逼得她差一点上吊。

洪武三十一年,太善得知她嫁进了宁王府为妾,就写了封信暗中约见她,手里攥着她“曾在道观为奴为婢”的旧事进行敲诈,威胁她说如果不给钱,就告诉宁王她曾在道观里偷盗、行为不端、打人伤人,还能叫出来很多的道姑作证。

那时候,何当归刚才嫁进宁王府一年,谨小慎微地在谢王妃的铁腕下讨生活,仅仅在王府家宴上见过一回自己那高贵的夫君,宁王朱权。那一年,刚满十五岁的她立刻被朱权神秘而优雅的风采所迷,心中燃起了青涩少女的痴恋,很希望能让他注意到世上还有一个她,怎肯让太善出来败坏自己的名誉。

于是,她立刻从自己的嫁妆中取出了一百两给太善,以为给一次钱就打发了对方。谁知太善见钱来得很容易,就得一想二得陇望蜀,一次又一次地冲她狮子大开口,使她疲于应付,吃不下睡不好,整天里担惊受怕。只因不想破坏自己在夫君心里的形象,她渐渐起了轻生的念头,觉得假如自己死了,太善就会停止勒索,自己也能留一个清白的名声……幸好最后她得到一位贵人相助,这才绝地反击,彻底地摆脱了太善。

段晓楼还是不信,冷嗤道:“怎么可能?你太抬举那太善了吧,我就要是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能奈我何?”

何当归刚想张口说话,却不慎吸进了一口呛人的凉风,顿时咳嗽连连。

段晓楼慌忙抱起何当归飞奔进屋,将她平放在床上盖好被子,心中满是自责和懊悔:他明知道她身子那样弱,还同她在大风口上讲了半天话!而且在之前的事故中,让她胸口的衣服都磨破了……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咳嗽的吗?果然还是应该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才对。

这一头,何当归心中仍然在惦记着太善的事,谁知一开口又是连着几声咳嗽。段晓楼在桌上床头上翻了一圈都找不到茶水,顿时急得他又想施展轻功,飞去别的地方取水。

何当归也瞧出了他这个的意图,连忙摆手制止他。她一掀被子跳下床,裙摆摇摇地走到墙角边,弯腰从一个红瓦罐中倒出来一碗水,小口啜饮几下,她缓了一口气方对他笑道:“段少侠,就算你武功盖世,也不带这么个用法的,连穿一件衣服、喝一口水,你都要用上你的盖世轻功,那我们这些只能用两条腿跑的凡人岂不是都不用活了?”

段晓楼想都不想地回答说:“为心爱的女子找水是天经地义的,就算不会武,我也照样全速跑着去找。”

何当归微垂眸心,仍然不对他那句话做出任何评论,而是转回之前的话题,继续规劝他:“段公子,请你还是听我一句劝,你是一块上等美玉,不必去磕太善那种粗瓦砾。相信你也明白,我并非弱者,对我不公正的人或事,我自有我的处理方法。如果你能答应不插手此事,小女子将感激不尽。”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犟?”段晓楼难过地叹息一声,右手不自觉地微微一抬,旋即又放下来,“为什么你直接就拒收了我的聘礼,连个尝试的机会都不留给彼此?你明明不用把所有事都一个人扛在肩上的,丫头,为什么就是不让我来保护你?”

何当归坚定地摇头道:“你应该找一个值得你保护的女子,我根本配不上你的好。”

段晓楼看定了她,终于把一直憋在心里的问题倒出来:“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告诉我,我究竟是哪里不对,哪里不好?是我之前贸贸然向你提亲的举动太鲁莽了,令你心生厌恶,还是因为你……在嫌弃我老?”

“老……老?”何当归几乎被这个字噎到了。自己带有前世二十八年的记忆,嫁过人又生过孩子,看着这情窦初开的段晓楼倒像是个小弟弟,又怎会拿着年龄上的差距来说事。

开始的时候,因为她对锦衣卫的一贯印象非常差,觉得他们都是世间最冷血的屠夫,所以她最初只把段晓楼他们当成一群有利用价值的陌生人,一把散落在棋盘上的白子黑子。前世她虽然跟锦衣卫没有过正面接触,但是以朱权为首的“伍樱阁”和以锦衣卫为首的“长夜阁”是多年的死对头,为伍樱阁办事的过程中,她听说了太多关于锦衣卫的罪恶行径。据说,许多时候百姓们谈“卫”色变,对锦衣卫的畏惧程度甚至超过了绿林响马,毕竟后者还会讲点江湖道义,前者却是无情无义的杀人工具,是那个富有四海的皇帝的一把屠刀。

可是段晓楼跟她印象中的酷吏完全不同,心地甚至比她还纯善了好几倍,加上他对她的种种关怀和帮助,让她无法再把他当成棋子愚弄。既然她已经断然拒绝了他的求亲,不如就索性跟他摊牌,让他对她彻底死心吧。

这样想着,一碗冰凉的水已经喝完了。放下手中喝尽的水碗,挨着床头的暖炉坐下,何当归一边研究袖口的一朵白梅,一边慢慢组织语言说道:“段公子,你以至诚待我,我也就不跟你虚言客套。这么说吧,我的胸口已经被人掏空了一个洞,而你填不了那个洞。这个没有心的我,只要一瞧见那个有着一颗火热之心的你,就甚是嫉妒。”

前一世,因为在外祖家过得十分不如意,何当归一直盼望着能快点儿出嫁。她幻想着,某一天会有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出现,把她从那个家里带走,走得远远的,从此保护她不再受任何伤害。后来嫁给朱权为妾,名义上看似跟朱权有了交集,但事实上,他离她是那样的遥远,“夫君”对于她仍然是一个存在于想象里的词。

在宁王府里,她生活得依旧卑微,甚至常常有性命之忧。宁王府的姬妾有三十多人,每个姬妾的出身都比她只高不低,每一个姬妾都在为朱权的目光能在她们身上多停留一刻而精心地妆扮自己。上至谢王妃、周侧妃、万侧妃,下至古嫔、姜嫔、杜嫔,每一个人都心机深沉。女人是能够亲密到在温汤浴池里一起泼水嬉戏,亲密到交换着佩戴彼此的头钗、耳环和护甲,却仍然在心中互相妒忌的奇怪动物。

那时候,她把朱权当成自己的良人,虽然过的比在外祖家里更差,但她的心里却是甜丝丝的。因为彼时她爱上了朱权,生活有了奔头。从内心深处,她彻底地变成了他众多姬妾中的一个,活着最大的目标就是让朱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刻,而且这个“一刻”真的只是一刻,因为朱权他是那样忙的一个人。

那个天资艳发,年少得志,手握天下精兵的宁王殿下。那个挥毫如惊龙,舞剑如流光,仿佛谪仙临世一样的夫君大人。他投注在她所在的那个方向上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她的心情雀跃好几天,哪怕他看的只是她身后的一棵树。

她记得《史记》的《吕不韦列传》中有句话,“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因此她告诉自己,她不要学其他的姬妾那样,只顾着妆点自己的美色,她还要好好的妆点自己的头脑和见识,做一个对朱权有用的人。于是,她精修自己的医术,精研金针打穴,学六艺,学武功,学韬略,学兵法,学官场辞令。等她学成了这些,开始让朱权刮目相看之后,她被赋予了更多的权力,又学着如何帮他打理伍樱阁,学着如何进行情报交易,如何进行暗杀交易……

最后,她渐渐变成了一个对朱权非常有用的人,变成了宁王府中唯一可以和谢王妃平起平坐的何嫔娘娘。

可是最后的最后,价值被充分利用完的她,又变成了一枚被朱权抛弃的弃子。

在嗓子被热炭烧坏,浸泡在水牢里的那两个月,她又记起《史记》的《越王勾践世家》中还有句话是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呵,都说以史为鉴,以史为镜……做人做得失败如此,是她自己活该。是啊,她自己不得善终是她命中的劫数,她愿意认命愿意认赌服输,但是累及了她的生身母亲,累及了她那最无辜的女儿,是她最深最痛的悔恨。最后盖棺定论,她的人生不过是一场笑话。

所以今生今世,从醒来的那一刻她就暗自立誓,决不能再辜负自己,不能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今世她要做那个下棋的人,不再要做那棋盘上的棋子。除非有一天,她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跟未来夫君并肩而立的时候,否则她绝不会轻易交托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再也不要卑微地仰视未来的夫君,再也不要卑微地等待他的临幸,那种感觉实在令她深深憎恶。她一定要平视他,做他唯一的妻。若是他一直都爱着她,那两人就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天长地久;若是他之后爱上了别人,那她就索性抽身而退,两人相忘于江湖,你若无情我便休。

段晓楼是她前一世心目中“完美夫君”的写照,风神迥绝的仪表,对自己还体贴温存,深情脉脉。

前一世的童年,目睹继父何阜重重地打了母亲一个耳光,她就恨透了所有打女人的男人——而段晓楼即使在执行公务的时候,都没出手打伤过一个道姑,他还说过,高绝打了道姑,是个“无情无义”的“混蛋”,这跟她的想法多么不谋而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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