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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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夏云姒第一次踏足冷宫了。

破旧的宫室、扑簌的灰尘, 却地处这天地间最为恢宏的皇宫里。

这等悬殊带来的感觉十分奇异, 仿佛走过那道宫门就步入了另一个世界。

整个冷宫里, 都有种诡异的寂静。

其实也不是完全安静无声,某一道院墙后分明在不住地响着疯癫的笑声, 可这笑声就是衬得院落愈发凄清,连草叶落地的声响都莫名变得更加清晰。

似乎连宫人都变得更安静了些,不论是冷宫中当差的还是从永信宫随她前来的,一个个都没什么话。

那迎出来的掌事宫女已有了些年纪, 面容肃穆得像个木桩,朝她福了福就引她往里走,夏云姒愣是走了好一段才想起与她搭话:“仪婕妤如何了?”

便闻“木桩”发出一声有些唏嘘的慨叹:“冷宫里头,无非都是那两种样子。”

莺时好奇:“哪两种样子?”

那宫女道:“要么疯疯癫癫,要么一言不发。”

夏云姒不由心弦提起, 直至宫女脚下一转, 领她进了一方独院,她才略松了些心。

这独院瞧着比外头要好不少,看来至少不会是已“疯疯癫癫”了。

院子不大,正屋上着重锁,那领路的宫女上前去将锁打开, 便退到了一旁候命。

夏云姒信手推门, 吱呀一声,又是尘土扑簌而下。

接着, 外头的阳光照进昏暗的屋中, 视线穿过污浊的空气, 她渐渐看到屋中之人就坐在墙边的罗汉椅上。

屋中之人缓了缓视线,便也慢慢认清了她,随之而来地便是一声笑:“倒没想到,头一个来的,竟是我们窈妃娘娘。”

夏云姒不语,示意宫人留在外头,径自提步迈过门槛。

对方又说:“但我料到了,你会来。”

说着径自提壶,倒了一杯茶,却并不递给她,而是送到了自己口边:“这里头有致人神志昏聩的药,臣妾就不请娘娘喝了。”

夏云姒反手阖上门,瞧一瞧她:“皇上赐的?”

仪婕妤含着笑摇头:“皇上岂会费这样的心思,是有人买通了宫人,给我送来的。不过这些年我接触这样东西的次数也多,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话中含着饱经沧桑的苍老感,与这全然尚未老去的容颜放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夏云姒问她:“是谁?”

“我不知道。”她轻笑着耸了下肩头,望着她的眼眸随之变得更加意味深长,“我知道,你是来探究‘是谁’的——你想知道我背后还有谁。”

夏云姒不做掩饰地点头:“是。”

仪婕妤说:“可我不会告诉你的。”

夏云姒下颌微抬:“为什么?她支使你做的这些事,已然害死你了。”

“她害死了我?不。”仪婕妤笑出声来,声音有些鬼魅般的妖异,“我帮她做这些事,换来了我想要的,我们是公平买卖。至于今日败给了你,那是我计不如你,与旁人有什么干系。”

她倒想得很开。

夏云姒不由神情复杂了些,打量着她。她抿着那毁人神志的香茶,顿一顿声,复又一哂:“再说,我若是恨她,就更不会告诉你了。”

夏云姒轻蹙起眉,仪婕妤笑音愈显轻飘:“——两个我恨的人碰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帮其中一方?看着你们狗咬狗,岂不更加畅快?”

夏云姒置若罔闻,直言发问:“可是顺妃么?”

仪婕妤笑容一成不变地看着她。

她续道:“你早年投靠过贵妃,贵妃没了,你便倒向昭妃。昭妃一朝失势,你又投靠顺妃——她竟还肯要你?你是不是打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人,这么多年都是在帮她办事。”

仪婕妤只自顾自地继续抿茶:“那你弄死她好了。”

这句话令夏云姒一噎。

她本已想得十拿九稳,这句并无否认的话却反令她倏尔辨不清真假——若仪婕妤意在混淆视听,那便已是成功了。

“其实你这样斗来斗去,究竟有什么意思呢?”仪婕妤眼中的玩味越来越深,“你想为你姐姐报仇,可这仇,你报得明白么?”

夏云姒见问不出什么便欲离开,不欲与她耽搁工夫。听到此言,脚下倒又顿了顿:“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左右不了我。”

“我知道。”仪婕妤轻耸肩头,“可你是个聪明人,何苦自欺欺人——宫中之事皇上但凡想查,哪有查不明白的?左不过他不想查罢了。那你斗得过昭妃、斗得过我,又有什么用?迟早会碰上你斗不过的人,到时连皇上都不肯站出来为你主持公道,你又能走多远?”

夏云姒呼吸微摒。

仪婕妤语重心长:“所以啊……我劝你收收心吧。一笔烂账算不清楚就不要再去算,得过且过的,日子便也过下来了。你瞧瞧我,这么多年不也挺好?真到了没法得过且过的这一天,我也就认了。”

夏云姒不禁又看了看她。

她忽而觉得自己全然不懂这仪婕妤的想法,又忽而分外清楚仪婕妤这样的人,大概才是宫里大多数人的样子。

像她这样满怀斗志、亦或像和昭容那样运气奇佳的到底都太少了。绝大多数人身处这样连命都不由自己做主的地方,大约都和仪婕妤心思差不多。

得宠便高兴、失宠也还要过日子。会为了身份地位狠下心去斗,但一朝间清楚地知道自己斗不赢了,便也算了。既犯不着去咬所谓的“同谋”陪葬,也没心思帮一帮所谓的受害一方。

左不过都是被这华贵而又残酷的日子打趴下了的人。

丧心病狂的算计背后藏着的是心力交瘁的麻木,事不关己的怠惰之下,更或深或浅地写着心如死灰。

彼时夏云姒看着她,只觉她或许早已是一具没有心神的枯骨了,所以那令人神志昏聩的药她也不怕,她什么都不怕。

但待得离了冷宫,她却反倒不受控制地细思起了仪婕妤一言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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