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1 / 2)
傍晚十分, 城南起了一阵疾风。
雷声轰鸣, 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八王爷骑着骏马, 无精打采的停在了定北侯府的大门外, 他凝望着远处的浮云半晌, 那飞腾卷起的团云像头巨大的困兽, 嘶鸣挣扎, 却摆脱不了命运半点的束缚。
即便如他这样的身份,依旧太多的情不得已。
记忆狂涌而来,也不知道当年是谁谢了风流花?又是谁断了他的三尺青锋?他终究成了自己最为看不起的那种人。
良久之后, 八王爷这才跳下马背,步履沉重的步入了朱门。
于长廊上,八王爷看见了一身的白色菱纹锦衣的赵慎。二人视线相撞, 疾风吹起少年的墨发, 还有几丝拂上了他的眼角,将那抹孤慢之色掩藏。他手中握着长剑, 鞋履染尘, 一看就是刚从外面回来不久。
八王爷并没有见到他想见的人, 赵凌不可能给他错误的消息,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她被人事先转移了。
八王爷不知道赵慎对那些陈年往事知道多少,但他知道这辈子或许能见到她的机会更少了, “是你做的?”
他并不怎么喜欢赵慎。
若不是有了赵慎,她早就跟自己一走了之了。
赵慎回答的很朦胧, 这却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还请王爷自重,她不想见王爷。”
八王爷知道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时至今日,他就算见了她,又能怎样?给她复仇?他又拿什么帮她?如何能帮?他做得到么?
做为曾经被先帝立为储君的王爷,他自己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赵慎转身离开,狂风在他周身咆哮,奇怪的是,这人稳步如常,淡定又从容地离开了。
八王爷记恨,同时也嫉妒,他和她曾许诺白首之约,抱柱之盟,可赵慎却不是他的儿子!但人终究是奇怪的,赵慎再与他无干系,也是他要护着的人之一。
罢了,这辈子也不知是谁欠了谁的,他又跟谁去计较!
这场雨始终没有下,雷声过后,燥热渐歇。
八王爷与赵凌在亭中对弈,翘起的飞檐上挂着两盏八角宫灯,这个时候天色尚未黑,还没有到晚膳的时候,但下人已经盏灯了。
亭子周遭无闲他人等,八王爷没有见到故人,眉宇一直蹙着,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没有合眼,当年他的确求过赵凌救人,但赵凌只告诉他,孩子还活着,却没有将她的事说给他听。只是告诉他,一场大火吞灭了一切。
“那小子什么时候知道的?”八王爷问。
赵凌也觉得奇怪,如实道:“这小子精明得很,幼时也不知道听谁说他与我长得并不像,就自己顺藤摸瓜查到了。”
八王爷更加不解了,换作是谁也不会像赵慎那样平静,“他有何想法?”
赵凌对此,不知作何答话。
其实,这才是赵凌最怕的,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赵慎有任何想法。
赵凌眸中的疑惑让八王爷也陷入沉思,此事非同小可,就连他也有所忌惮,“还有谁知道?”
赵凌摇头,“除了你我,还有老四自己,再无旁人知晓。”
“那就好,那就好啊。”八王爷看着飞檐下晃动的宫灯,视线逐渐迷离,手中的棋子一直不曾落吓,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赢过,输了江山,输了她。
下人靠近亭台,隔着两丈之远,禀报道:“侯爷,王爷,小王爷他从宫里回府了,现下就在前院。”
朱浩天出生之后只来过京城几次,对皇太后也不怎的熟悉,他那样刁钻古怪的性子,在皇宫岂能待的下去。
“嗯,我知道了。”侯爷让下人退开,又与八王爷说了一些话。
其实,八王爷没什么太大的野心,否则他不会沦落到只能在镇海卫过活的地步,得过且过了这么些年,他好像突然觉得不该这样了,“她,她还好么?”他嗓音颤抖。
赵凌微微点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换言之,谁家破人亡后还能过得好?
朱浩天从宫里回来,依旧是闲着百般无聊。他这人就像在荒野扑腾翅膀的夜莺,当不了笼子里的小雀儿。
见赵宁和赵淑婉刚下西席,这厮就踱步上前,一脸彬彬有礼,道:“二位妹妹才下学?这都什么时辰了,你们侯府难道不知道女子无德便是才么?”
朱浩天自幼在边陲长大,又无母亲教导,长到七八岁的时候,八王爷还时常让他骑在.脖子上,在他的认知之中,没有什么礼数纲德。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但凡本小王想做的事,别人只能赞同,不能反对’。
他这纯粹是无事寻事。
算起来,赵淑婉还比他年长一两岁,只是这厮长的比较着急,个头颇高。
在赵淑婉心目中,除了三皇子朱明辰之外,她没有将任何一个男子放在眼里,对朱浩天不理不睬。
赵宁抱着书册,站在赵淑婉的身后,她现在还没长高,粉白的肤色,梳了结鬟式,两侧还垂挂着小丁香的挂串,样子懵懵懂懂的,像个雪做的小姑娘。
朱浩天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竟叹道:“京城的姑娘果真是一个塞一个水灵,难怪我父王让我在京城择妻。”
朱浩天其实才十三四岁,可能是因着常年习武,体格比同龄的少年要高出了不少,说这话时纯粹是褒奖之意。
赵淑婉脸色一红,瞪他,“小王爷,你休要孟浪!”
朱浩天见过泼辣的女子,赵淑婉显然也不淑女,他怎么就孟浪?他孟浪谁了?
“我又没说你,我说的是她。”他指着赵宁道。
赵淑婉更觉脸上火辣,朱浩天这意思是指她没有赵宁好看么?这比对她孟浪,还要伤人。
赵淑婉一回头,见赵宁完全不在状况内,抓着她的手腕,拉着她离开,“小五跟我走,你一个姑娘家,不宜这样跟男子碰面。”
赵宁:“………”这事跟她有甚干系?想与世无争的过日子怎就那么难呢。
赵淑婉看着秀丽,力气不是一般的大,赵宁被她拖着,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出自武将之门的姑娘就是不一样,赵宁心道,等有了机会,她也得练练。
朱浩天在二人身后看了几眼,莫名其妙的抓了抓头,又问了侍立一侧的丫鬟,“本小王何曾孟浪了?”
朱浩天虽然肤色黑了些,但胜在五官俊朗,身段又高,对待下人并没有高高在上的傲视,小丫鬟们被他问的一片心花怒放。
这厢,赵淑婉终于放开了赵宁,此番一看她,果真是粉粉嫩嫩的小姑娘,性子又好,难怪哥哥们和老四都喜欢跟她走近!
赵淑婉心里不太痛快,她又要面子,这种事肯定不能说出来,只道:“我原谅你了。”她抱着书册,挺直了腰板。
赵宁知道她还在因为赵慎的事在置气。
可赵慎绝对不是自己能得罪的人,面对赵淑婉的‘大度’,赵宁谢道:“谢谢三姐姐体谅。”
赵淑婉这人吧,当真不能与她太过较真,否则她就像一根弹性极足的藤条,缠的你无处可躲。
可就在这时,赵宁就见赵慎就站在回廊下面的小径上,他看似风尘仆仆,傍晚的疾风吹乱了他的墨发,有了一种凌乱之感,他正视线如刀剐一般地看着她。赵宁想了想,纠正了一下措辞,“三姐姐和四哥一样好,我都喜欢。”
赵淑婉本想放下身段,继续让赵宁当她的跟班,可赵宁这样的态度绝对不能令她满意,“小五!你再反思反思,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你到底要跟谁?!”她气匆匆而去,脸色比那西边的浊云还难看。
跟谁?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赵宁不太懂这些贵女的心思,她可不想在侯府拉帮结派,一致对外才是机智的嘛!
更何况,她怎么可能跟了赵慎呢?
这时,赵宁往小径那头看过去时,赵慎已经不在了,不知怎的,她见不着赵慎,反而如释重负,赵宁长舒了一口气,继续拖着步子往梅园走去。
她就想好吃好喝好睡,等着将来有一日择一良婿出阁,但很多时候,即便是侯府的日子,也会让她措手不及。
皇太后六十大寿,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家眷出席,定北侯府几乎是‘倾巢出动’,赵凌如今参加宫宴,定是拖家带口,男男女女一群人。
如今,子嗣丰实是定北侯府的一个显著特征之一,京城权贵当中,即便是妻妾成群的官员,也只有鲜少几人的儿女数量能比得上赵凌。
别看定北侯常年镇守边陲,生育子嗣一事半点没落下,众贵妇见王氏微微隆起的小腹,私底下又是一阵纳罕,想来定北侯也是太过厉害,否则怎叫刚过门的妻子说怀就怀上了?
要说起当朝权贵当中,赵凌的相貌和体格放眼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今日参加寿宴的命妇几乎俱是名门贵女,但也没有王氏这等好命。嫁过人,生过孩子,还能得如此良人!
众贵妇们借着赏花赏月的机会,便会往王氏的方向看上一眼,瞧瞧这侯夫人的庐山真面目。
肖家老太太和大房夫人吴氏也在女席位子上,皇太后六十大寿,宫里头的席位都是按着品阶顺序来排的,王氏是一等诰命夫人,她的席位离着皇太后与宫里的贵人们颇近,岂是肖老太太和吴氏能攀比的?她二人怕是这辈子只能仰望着了!
人这一生变数太多,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绝非是轻易就能拉近的。
今日的王氏绝非她们能企及的。
就连赵贵妃也对王氏甚是敬重,这让贵妇们对王氏又高看了一等,心道:侯夫人要是再生个带把的,这今后荣华富贵岂会少?
想当初定北侯以迅雷不及掩耳娶了王氏,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另有肖家二房的夫人周氏从中作梗,妄图污蔑侯夫人的名誉,后来这件事被肖家火速处理了,所有人都以为周氏暴死是定北侯的作为。
瞧瞧人家侯爷多宠妻!
不能让王氏受了半点委屈,周氏死后衣裳不整,就连周家也不敢去乱葬岗收尸,更别提肖家了。
毕竟,周氏自己也不是个检点的主儿,早在十年前就与府上管事厮.混,干下了苟且之事,肖家岂会容下她?
如今众贵妇再看王氏珠圆玉润的光景,除却心生嫉妒之外,竟都觉得这是情理之中的事。
“母亲,您看咱们要不要过去说两句话?”吴氏对一侧脸色铁青,却又强装镇定的肖老太太道。
肖老太太对王氏母女痛恨到了极点,若非因为她二人,周氏怎会死的那般凄楚?那可是她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女儿!
肖老太太冷哼一声,“去说什么?还嫌不够丢脸?王氏风头正盛,我肖家在她面前,平白成了笑话!”
吴氏不敢与肖老太太置喙,但现在王氏身为侯夫人,她走到哪里,都是众贵妇众星捧月的存在,吴氏认为她从未没有与王氏起过争执,她还想着巴结王氏,想给丈夫和两个儿子的仕途助力。
但肖老太太这个态度,明显是对王氏恨之入骨了。
其实,话说回来,王氏在肖府也才住了两月不到,她也没干什么迫害肖家的事,这事归根到底还是周氏咎由自取。就连吴氏心里都清清楚楚,奈何肖老太太却是一心将周氏的死怨在了王氏母女身上。
“母亲,有句话,儿媳不知当讲不当讲?”吴氏指了指贵女席那边的赵宁,道:“宁姐儿到底还是肖家的骨血,良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但宁姐儿或许还愿意回来,您看咱们是不是该跟宁姐儿说说看?”
要是赵宁愿意回肖家,还怕日后王氏不帮衬肖府?
吴氏的想法是好的,但也太过异想天开,又道:“二爷终归是宁姐儿的亲生父亲,宁姐儿总不能一点情分都不知吧。”
如若没有经历前世,赵宁或许真的放不下她那个便宜爹,但如今的赵宁,别说是肖二爷了,就是整个肖府求她,她也不会再次踏足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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