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什么嗯,你这孩子真是的,一巴掌拍不出两个屁来……剧目自己抠细节,下次我检查。”
现场测试会要求她们自备一段舞剧,时间不超过叁分钟。烟林以前跳《嫦娥》是拿手好戏,准备靠这个上阵。
“我知道你嫦娥跳得熟,但你不能高兴得太早,额外还要多练一些备用,不然现场叫你即兴怎么办?”胡老师提醒道,“准备跳什么,想好了吗?”
徐烟林照自己想法说了,那边嗓门猛地拔高,她立刻想象出胡雁柳眉倒竖的样子。
“《媚》?你想跳《媚》?你脑子搭错什么线了,跳洛神或者昭君舞不好吗?水袖你也会啊?”胡雁恨铁不成钢,喷麦喷得徐烟林耳朵疼。“那个你不是硬件不行,是你整个人就跳不对味啊!”
徐烟林:……
老师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
她不想永远只会扮那些高贵的神女。
听学生嗫嚅半天,胡雁翻了个白眼:“你自己想想我说的,你是去考试又不是去表演,不求稳求什么?对不对?好了我还有事,没什么我就先挂了。”
“哎哎哎你先别挂……”
郭佩仪这种无奈的语气,越森听得太多了。
“木头,过两天元旦回家来吧,好不好嗯?你已经好久没回来了,我和你哥都很想见你。”
她自己越说越郁闷,到最后都有点不抱希望了。
越森自从查出肿瘤之后性格就变了,然后一次次越变越安静,到现在不主动找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郭佩仪觉得为难得很,根本不知道怎么才能正常跟自己的小儿子沟通。
大儿子正在事业发展期,又不好去打扰他,而自己的工作实在太忙太远……
郭佩仪都有点害怕给越森打电话了,但不听听他的声音她又担心得很。
“……元旦啊……”越森有气无力的声音拖得很长,就在郭佩仪以为他说不回来了的时候,越森的答案出人意料。
“好啊,我自己坐公交车回来。”
郭佩仪还有些愣,越森就已经帮她补充了:“……不骑车。”
挂了电话,郭佩仪看着通话记录还有点匪夷所思:
发生什么事了?木头怎么这么乖?
越森的家在泽城西区,高情商说法:正在快速发展;低情商说法:就是郊区。
妈妈上班的服装厂就在家附近,但医院和学校就离得很远了,他从山脚下的车站坐公交车回去,兜兜转转要一个钟头。
说起来,一开始真没想过读葆华。
越森艰难地在公交车上保持平衡,等车子开向城市边缘,乘客逐渐变少,他才找到一个座位安放身体。
唉,还不如骑电瓶呢。但之前在电话里是自己先说不骑车的,此刻也无从抵赖。
夕阳烧化了自己,泼遍大半个天空,但热烈与繁华好景不长,拉扯着,下坠着,在地平线沉淀成一层栗棕色的尘霾。
越森望着窗,不知道是在看远方,还是在看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
他的肿瘤是在西区这的小医院查出来的,因为总是莫名其妙地摔跤,索性做了个全身检查。结果出来,医生指着一张黑黑白白的片子,上面有个中间细两头粗,像是哑铃一样的小东西。
“这一块是你的腰椎,这个瘤一部分在椎管里面,一部分穿过了椎间孔,长到了椎管外面……”
越森根本没听,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个玩意儿。
真难看,像一个什么东西被抓住了两头残忍地往两边扯,无声的尖叫回荡在他的耳朵里。
郭佩仪震惊之外还多了一层恐慌:“那这个,是要做手术吗?会复发吗?会影响其他功能吗?”她似乎想起什么,整个人差点坐不住。
“会……会瘫痪吗?”
医生看着有些犹豫:“最好是做手术,否则没有办法缓解和控制,但这个位置确实有困难……”
最后医生让他们回去考虑一下,轻描淡写仿佛刚才说越森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回家后,郭佩仪抱着他摇头大哭,越磊听说之后赶回来,郭佩仪又去抱着哥哥哭。
“我不能……要是……要是又……”
越森当时还乐观,拍着郭佩仪的肩膀劝她:
“妈你想点好的,至少这回位置长得没爸的那么坏吧?”
越磊沉稳得多,狠狠盯他一眼让他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但基本的态度也是手术。
“没什么好保守的,肿瘤不会自己消失,以后只会越长越大。”
郭佩仪也不是不懂,但一些不好的回忆实在是太沉痛,她觉得她可能没办法再承受一次了。
后来手术定在高二结束的夏天,越森还挺开心:那就可以称病不用做暑假作业啦!
等他从麻醉中醒过来,却再次看见妈妈哭得通红的眼睛和哥哥阴沉的脸色,他就知道了。
啊,还不如做暑假作业呢,那么简单。
“很遗憾,只能切掉一部分瘤体,粘连比我们想象得要厉害,继续手术可能会造成更大的损伤,至少现在还不至于不能走路……”
越磊面无表情地听,一声不吭回去自己查了很多资料。等过了一个月,越森恢复到可以下地行走了,他对妈妈和弟弟说:
“我们去南区医院,那里有更好的医生和设备。”
但这回不配合的变成了越森,当着妈妈和哥哥的面,扔掉了那些教授和什么显微仪器的资料。
他受够了,因为这个肿瘤,他住了好久好久的医院,留了好痛好痛的伤口,欠了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情……
他不敢看班级的群聊,不敢看朋友圈,不敢给朋友发讯息打电话,生怕那些鲜艳的生活里伸出一只巴掌来打他的脸:想参与吗?你不行哦。
他真的受够了!
“我不要再手术了。”
越森坐在病床边,瘦得两颊凹陷,往日飞扬的神采全部消失。他勾起唇角,微笑竟像一种残忍。
“我宁愿瘫痪。”